浓稠夜色下，俩人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余青青试探性问了句：“原来殿下也打算今日潜入浮屠塔？”
裴昭霖面无表情反问：“那么你呢？”
“我这不是猜到您定然会提前动手，所以就跟上来保护殿下嘛。”
余青青摊手，坦然自若对上他的目光。
反正来都来了，总不能赶自己走。
“结果发现殿下果真在此。”
这话半真半假。
她本来是打算来浮屠塔找端王。
裴晏端在这里发了个火红烟花弹，这信号代表着危急关头需要影卫阁六大长老齐齐出动的意思。
当然余青青并不打算出面救人。
她是来补刀的。
毕竟那火红烟花弹极为重要，数十年来裴晏端不曾用过一次，今天晚上却出现这种异变，说明他确实遇到了某些棘手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危在旦夕。
另一方面呢，余青青也猜到了黑心莲应该也会来此。
“你怎么知道本王会提前过来？”
裴昭霖脸上带着从前他俩一起买的恶鬼面具，他抬眸看了眼少女，像是很好奇似的。
分明今日他眼睁睁看着她护送绿腰等人秘密去找衡须子。
临行之前，余青青还装模作样地把地图揣怀里。
难道她就不怕绿腰他们几个出事吗？
“虽然殿下之前说的是明日再行动，但是你一方面让容墨竹连夜摸去安梁起兵，另一方面又说让我们先走，你负责殿后。”
裴昭霖歪头：“所以这有什么不妥。”
他自问已经做得滴水不漏。
提前动手就是不想将余青青牵扯进来。
今日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离开，裴昭霖才算心中彻底放下那块大石头。
但是万万没想到，余青青居然会猜到自己提前要来。
“因为按照殿下的性格，每做一件事的时候，都代表着已经提前开始谋划，尤其你说什么负责殿后，那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奇怪。”
余青青叹了口气。
“殿下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往常都是选择跟我们一起同行。”
这也费不了多大功夫，但是裴昭霖偏偏选择绕路远行，只能说明他一开始压根就没想过跟他们一起走。
再结合他这两天身上无数伤痕，甚至连蛊虫秘法都动用上了，由此可见裴昭霖确确实实已经在动手。
余青青不该问的不会过问，但她也不会就此让裴昭霖一个人战斗。
“你就不担心其他人去找衡须子的路上会出事？”
裴昭霖很古怪地看她一眼。
“本王记得你和那个绿腰向来主仆情深，怎么可能放下心来。”
“殿下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陈炎在身边。”
余青青比划了两下。
“他是被改造的药人，身体素质极为强大，哪怕受伤也会比常人恢复的快，甚至力大如牛，即便是我跟他作战，若是药人狂化状态下，我也不是对手。”
“加上殿下赠送的地图，他们几人从小路秘密出发，乔装打扮下，并不会被发现。”
余青青想了想今日他们分开时候的情形。
“最重要的是，就算被人追杀，凭借着陈炎的实力，以一挡百不成问题。”
裴昭霖冷笑：“你就这么信任他？”
他心里边忽然又无端烦躁起来。
余青青：“当然。”
这下子黑心莲脸色更黑沉沉的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又生气了。
但余青青却兴冲冲道：“走吧，时间正巧还来得及，正好邀请殿下看一场戏。”
“什么戏？”
“王八困浅滩。”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余青青笑眯眯道：“端王可能要遭老罪了。”
不看白不看。
裴昭霖嗓音有些阴沉：“所以你来这里是因为，他约你夜晚在浮屠塔相见？”
“怎么可能。”余青青将面具系在脸上：“只是裴晏端那传闻中的求救信号弹出现了，所以我打算过去落井下石。”
“倘若有诈呢？”
“不可能，因为我很了解裴晏端，虽然影卫阁听令于他不错，但是那些长老们并不属于端王府，他们数年前就达成约定，只有危难之时才会出手相救一次。”
也就是说，让五位长老齐齐动手现身帮助的机会，这辈子只有一次。
而这件事呢，裴晏端多疑戒备，更是从未告诉过其他人。
余青青也是在上辈子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件事。
那时候的裴晏端已经是皇帝，他忌惮影卫阁五位长老的势力，于是动用过一次，也就是在那天，他径直将那些人全部斩杀在围墙里。
无一人逃生。
余青青耸肩道：“所以走吧殿下，现在看戏还来得及，没准还能趁乱混进浮屠塔顶层，找到你母妃留下来的钥匙。”
月色下俩人并肩而立，裴昭霖头一次觉得看不清她。
良久，他嗓音低哑开口问道：“你何必选择今夜过来涉险，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好吗？”
就算知道自己要提前动手又怎样，余青青完全可以选择装聋作哑。
帮助自己取得钥匙就更没必要了，和冥王打交道并不需要两个人一起送死。
尽管容墨竹飞鸽传书说燕国已然方寸大乱，有消息说冥王已经动身离开京都回去救援，但如今谁都不知道那冥王究竟还在不在塔中。
“不好。”
余青青很干脆利落地回答他。
“因为我觉得事到如今，跟殿下已经是朋友，好朋友当然要两肋插刀。”
假的。
她从头到尾目标都很明确。
第一，找到裴晏端补刀子。
第二，混进浮屠塔埋下炸药。
这两件事缺一不可，还都需要裴昭霖的帮助才比较稳妥。
至于最后一件事，余青青在赌，黑心莲绝对也容忍不下这个玷污他母妃的地方。
反正大家不都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衡须子还骂她坏女人，那坏女人就要有坏女人的样子呗。
小骗怡情嘛。
旁边的裴昭霖忽然便不说话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蛊惑人心的精怪似的，就这么抬眸看了她一眼。
一弘秋水，满目辰星。
看得余青青都愣了神。
他很古怪地说：“你竟然愿意拿本王当朋友。”
而非仇人。
裴昭霖永远记得几年前的雨夜，他找到余青青诉说当年所有事情后，少女是如何冷笑着说他满口谎言十分可恨，又是如何用一柄长剑捅穿他胸口。
那时候少女说什么来着？
她说他是卑贱之人，注定孤独一生。
裴昭霖近乎心魔了一般，夜夜都能梦到这句话。
甚至于多年后见到她，甚至想要跟她一起死。
要么就共沉沦。
他这人向来就是，得不到的，便尽数毁掉。
但偏偏余青青就是那个变数。
“不敢不敢，殿下身份尊贵，我只是打个比方，怎么可能跟您平起平坐，只是想说您在我心中，跟好朋友是一样的。”
余青青差点忘记俩人身份地位压根不是一个水平线。
“我跟你没有并任何尊卑贵贱之分。”
裴昭霖却目光灼灼望着她，甚至连“本王”这种称呼都一并省略掉了。
他讽刺地抬头看了眼漫天星空：“在这阶级分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除了天子，似乎所有人都是卑贱到命如草芥，母妃当年荣宠盛极，甚至跟皇后平起平坐，可她们最终都没有任何好下场。”
至于他呢，从小更是被骂怪胎没娘养的东西。
所有人都瞧不起自己。
余青青沉默了会，她自然是听说过有关裴昭霖的事情。
毕竟昔年宫变时，就有传闻说他死在了外面，谁能想到他却活了下来。
母妃被冠以妖妃名号赐死，清君侧时差点连他都被波及，难以想象裴昭霖是如何从人人可欺的稚子成长为如今的安梁王。
“……谢谢殿下愿意跟我做朋友。”
余青青憋了很久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她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怼人倒是有一套。
俩人说话间已经飞身数步，偌大浮屠塔层层侍卫把守，里面灯火通明。
等到他们绕到隐蔽后院时，抬头就是数十层高塔，而不远处正传来交谈声。
余青青一看就乐了。
嚯，可不就是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