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道惊雷闪过。
少年人的脸色惨白如金纸。
“好。”
他薄唇微动，漆黑双眸带着盈盈水润，像是夜里三千星。
“既然姐姐要我死，那我就乖乖听话。”
少年朝余青青微微笑了起来，他似乎还是从前那个黏人又懂事的小铃铛。
反正他这条命本来就是余青青救的。
如今也不过是还给她而已。
“希望姐姐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说完这话以后，他便忽然朝着余青青而来。
少年人的速度极快，甚至快到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余青青心中警铃大作，还以为他是要耍什么花招。
结果下一刻，她的手便忽然被少年人握住。
紧接着便看见一把匕首硬生生没入了小铃铛的心脏，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你……”
余青青有些错愕不及，她低下头时，正看见少年死死攥着她的手，然后将刀刃插进了他胸膛之中。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他会是这样的死法。
小铃铛满身是血，但他脸上却带着笑意，就像压根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余青青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他，两人齐齐跌倒在地上。
那把匕首漆黑简朴，还是当初余青青随手拿给小铃铛保命的东西，如今却直接要了他的命。
“姐姐，如果我死了，你也会为我掉眼泪吗？”
小铃铛仰头的时候眼尾一片薄红，他唇角开始溢出血来。
明明是在问于余青青会不会掉眼泪，但是他的眼眶却已经通红湿润，鼻尖都是酸涩不已。
余青青想起来当初小铃铛承诺的话。
那时候说什么来着？
说的是永远不会抛弃他。
“不会。”
余青青想要装出来往常那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反正她这个人嘴巴向来很毒，往死人身上戳刀子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
但这种时候胸口却极为烦闷喘不上气。
她下意识躲过小铃铛的目光。
“我不会为任何人掉眼泪，我就是个骗子恶女，永远都是说话不算话。”
只要她先开口说自己身上的缺点，那么就没人可以再往她身上刺刀子。
余青青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她和小铃铛也不过就相处了月余而已，那小鬼就变得极为粘她，说到底不过都是雏鸟情节。
哪来的什么情感。
但是小铃铛却牵起了她的手。
“那我也喜欢你。”
少年人要比往常更加坦诚热烈，他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是很乖巧爽朗的模样。
跟印象中那个狐狸面具的巫山看起来半点都不沾边。
可他已经全部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自己压根不是小铃铛，而是那个手中沾满鲜血，手中杀戮无数的狐狸少年。
但他又不完全是巫山。
浮屠塔坍塌以后，他身受重伤，连带着从前冥王为他设下的情感禁忌也全都荡然无存。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余青青手把手带着他体验了下什么是七情六欲。
他甚至连幼年时期被不断抛弃的记忆都全部想了起来。
“我不是为你而死，只是为你而来。”
脱胎换骨的少年和从前看上去大相径庭。
他本来就能轻而易举窥探到身边人的情绪，所以这会儿自然是能够察觉到余青青心中的动摇。
但小铃铛却并没有选择告诉余青青，他就是巫山的事情，很明显这样做只会让少女更加恐惧而已。
——他要以死做局。
“我死以后……可以将我……将我埋在桃花树下吗？”
少年呼吸已经更加微弱，他胸前鲜血淋漓，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苍白的手指死死抓着余青青的手。
“姐姐，我怕被火烧，被水淹，这样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桃树底下，你将我捡了回去，如果我死以后能够长眠树下，便死而无憾。”
他脸颊逐渐红润，已经俨然有了回光返照之色。
少年人眼睛晶亮，仿佛看见了许多美好光景。
“可以。”
余青青明明是很平静的语气，嗓音却不自觉开始颤抖。
她紧紧攥着掌心，不断地反复催眠自己，如果他是少年巫山或者魔童的话，那么整个安梁都会被冥王盯上，而且这少年一开始记忆苏醒的时候，差点就把余青青杀死。
这种后患是万万不能留的。
但是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小声说，万一他不是呢？
万一他就是小铃铛，不是什么巫山或者魔童的话，那她岂不是就在滥杀无辜，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心狠手辣。
他们相处的这一个月里，小铃铛永远都对她唯命是从。
余青青也很清楚他很害怕被抛弃。
可是今时今日，却是她出尔反尔。
“我会将你埋在不远处的山上，那里就有许多桃树。”
余青青每说一个字，心脏便被刺痛几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相遇。
那她便能干脆利落地杀掉想杀她的人。
“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少年在抓住余青青指尖的刹那，便感受到了她心中无穷的悲伤难过。
明明快要死了，他却微微笑了起来。
赌对了。
余青青并不是不在意他，甚至根本就舍不得他死。
“到时春风拂过，桃花纷飞之际，便是我来见你了。”
少年胸膛急剧起伏，猛然便咳出血来。
神情也瞬间变得灰败惨白，像是将死之人。
而他腰间铃铛微微动了下，有只细小蛊虫瞬间就从皮肉里钻了进去。
这微不可查的动作余青青并没有注意到。
她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脸颊上轻轻划过。
“姐姐，原来你也会为我掉眼泪。”
巫山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的拇指擦去少女眼尾泪水，却给她留下了点点血痕。
倒像是做下印记似的。
这是不是说明他确确实实在余青青心中无可替代？起码来说要比那裴昭霖重要。
他当初被封印着的七情六欲，被余青青误打误撞打开，便已经说明都是缘分，所以孩童模样的自己才会拼命粘着余青青。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巫山根本就不打算放手。
而他说完那句话以后，纤细白皙的手腕便陡然间滑落在地，整个人也彻底咽了气。
死得不能再死。
余青青甚至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我怎么可能会流眼泪。”
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
低头的时候，指尖上血泪模糊一片。
余青青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说到底自从重生以后，起码来说再也没有身边人为自己而死。
但这还是头一次，有亲近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这小鬼向来黏人得紧，按理来说他死了，余青青应该感到开心才是，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烦她。
但是也再没有人会甜甜叫她姐姐。
没有人会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个粘人的小狗。
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是心脏猛然缺失了一块儿，让人难过窒息。
“死了便死了，终究是我欠你。”
余青青缓缓将他的尸体抱起来。
少年人并不重，他本就身形单薄瘦削，像是长期营养不良，此刻就这么安静闭目不再醒来。
“若你真的恨我，下辈子便来亲手报仇。”
余青青拼命压制住心中的异样情绪，反复用当初飞光警告她说的话洗脑自己，然后又不断回想这少年恢复记忆以后，很明显是要杀她的模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并不后悔杀了这小鬼。
自重生以来，余青青就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几乎每次都在危险中夹缝求生。
为的就是不在重蹈覆辙再次惨死。
但余青青并没有注意到，在这少年死后，他心脏处有蛊虫正在皮肉之下微微窜动。
他要余青青永远都记得他。
记得他是因她而死，死在她赠的刀刃之下。
以死做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