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多古兰德,远东皇朝,亦或是任何国家,首脑所下达的命令得靠大臣统筹,大臣统筹完毕交由行省官吏接收部署,再分配至各地主城、下属城镇、辖区、街道...最后得到落实。 国家就像一台庞大的机器,核心固然重要,零件也不可缺,一条政令从发出到执行,中间所需要配合的官吏何止百人。 然而对于索兰黛尔而言,她真正能绝对信任并予以直接调动的人,也就一直以来并肩前行的奇诺,还有童年好友洛娜。 洛娜在迪妮莎死后哭到吐血,一直处于崩溃状态,至今还跟植物人一样倒在床上。 奇诺缺席会议,不知身处何方。 哪怕这两人都在,王国大事也不是靠他们三个能撑起来的。 就好比新政的各类提案,索兰黛尔明知麾下大臣会抵触,还是要拿出来在全体会议上说,为什么?因为她绕不过这些大臣。 在无人可换的局面下,她的政令必须要依靠这些大臣去分配,让他们调动下属的中基层官吏配合新政。 这些大臣如果不点头,政令根本传不下去,哪怕硬传下去了,人家暗中打个招呼,让下面故意乱行,滥行,阳奉阴违,走极端执行歪,后果都不堪设想。 而现在,这些大臣联合辞职,就是对准了她的难处,以此逼宫。 大臣们都知道,索兰黛尔绝不敢接这些辞职信,因为她补不上人手。 如果这么多的职务同时空缺,多古兰德上层机构瞬间就会瘫痪,连带着中下层一起停摆,时间一长就会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 索兰黛尔之所以急于推出新政,也是想解决这个痛点。 在当前制度下,王国境内禁止私塾,想要上公立学校,学费又只能以银月结算,这注定了能受到教育的人只有贵族、亦或是被贵族资助的寒门学子。 前者是贵族阶级的一部分,后者也会在受资助过程中被快速同化,进入那个利益网络。 只有打破教育垄断,所有人都有资格读书,所有人都读得起书,让知识不再是权贵的专属,才能在民间点燃火种,网罗国内有志之士,让他们发光发热。 但索兰黛尔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想法很好,实际上却只是空谈。 想要解决经济与教育问题,需要推行新政。 想要推行新政,必须自上而下得到配合执行。 但新政会致使权贵的利益受损,他们必然不会响应,只能依靠一批忠于她的新鲜血液。 而想要为宫廷注入新鲜血液,又必须先落实新政,解决经济与教育问题,否则他们只能被埋没在民间。 这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循环。 想要打通死结,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贵族放弃既得利益,配合新政。 但这是不可能的——眼下众大臣集体辞职逼宫,就是最好的证明。 索兰黛尔紧紧咬着下唇,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咬出了血,她的身体不住颤抖着,一方面是因心中的政治蓝图破碎而羞恼,另一方面则是为自己太过弱小、无法控制局面而感到耻辱。 看到索兰黛尔的表情,亚当知道这招吃准她了,他故意将呈递辞职书的手放低,语气也变得缓和起来:“陛下,我们都是多古兰德子民,心系着这片太阳普照的国土,没有谁会刻意与你作对。”
“古王立国至今已有515年,我们的政体、法规、制度也经历了515年的考验,中间或有微调,却从来没有推翻。”
“515年的时间,515年的繁荣,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政策的优越性吗?为什么非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妄改?”
“陛下年幼,尚未成年,对国情不熟悉,有些观念不符现状也可以理解。没关系,我等大臣愿全力为陛下分忧!”
“只要陛下能痛定思过,今后多采纳我等意见,届时王臣和睦,多古兰德辉煌依旧,难道不是一件美事吗?”
亚当说到这里,语气又变得压抑起来:“可如果陛下一意孤行,非要弄什么新政。我等能力有限,实在是跟不上陛下的脚步,也只能就此请辞了。”
现在,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 要么,你以后听我们的,安安心心当个傀儡,大家相安无事,就和往常一样。 要么,你自己去折腾,从宫廷到地方全是我们的人,我们不出面,看你能折腾出什么结果。 索兰黛尔面色惨白,咬牙切齿看着那一双双暗藏讥讽的眼睛,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气得整个人直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甘地闭上眼睛,头越来越低,冷汗在脸上形成豆大的水珠,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难以承受的重力,压弯了她的腰。 即使有这么多人在场,会议厅依旧显得如此凄冷,索兰黛尔孤零零地坐在女王主座,身前是整个王国的文武大臣,而身后...空无一人。 在座大臣都是老狐狸了,察言观色能力了得,再加上索兰黛尔年纪轻轻,没有足够的城府去藏住心思,情绪全写在脸上,内心被他们探得一清二楚。 亚当知道索兰黛尔快要崩溃了,准备再逼她一把。 “陛下,我等告辞,有缘再见。”
亚当放下辞职书就准备走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台后传来。 “骝马新跨白玉鞍——” 声音传来的刹那,众大臣不禁愣在原地,索兰黛尔则是猛地回过神,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就像溺水后浮出水面,氧气倒灌入肺部带来新生般的舒畅感。 “战罢沙场月色寒——” 伴随着那首陌生的异域七律诗,人影拨开后台帘幕走了出来,清脆的脚步声和诗律此起彼伏,隐匿着令人心惊的压迫感。 “城头铁鼓声犹振——” 人影缓缓来到亚当身前,伸出洁白手套包裹着的秀手,拿起了那封用来逼宫的辞职书。 亚当恍惚间抬起头,看到了那双充盈微笑的琥珀色眼瞳,七律诗的最后一句也如同鬼魅般传来。 “匣里金刀血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