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喝得挺美,睡得酣畅淋漓,到第二天十一点多,艾兰才觉得后反劲儿,头有些痛,没想到老白干这么上头。他翻身下了床,洗了个澡,刚出去跟爸爸说要吃早餐,就被海曼中将拎起鸡毛掸子一顿痛打,边打边骂道:“你一个omega在外面喝那么多酒!”
“我没喝多少哇!”艾兰抱着头躲着,很是冤枉,他就是尝了尝梁文君喜欢的那种白酒而已,只喝了一口就觉得辣口辣得不行,再后面就不大记事了。
“我们这是午餐,你要早餐那没有你的份儿了。”康斯坦丁坐在他的对面,透过眼镜看着他,“一个要上战场的人,怎么可以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该罚!饭后给我举重去!”
艾兰坐在了桌边,支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委屈道:“我哥你们就不管,他也喝酒了,一早起来啥事没有,你们就来训我。”
“他是个alpha,跟你能一样吗?!”海曼用鸡毛掸子敲了敲他的头,“昨晚小梁给你们兄弟俩送回来的,我看他腿怎么瘸了,是不是你打的?”
“啊?我打他干啥啊!”艾兰简直被气笑了,“我稀罕他都稀罕不够呢!他那是跳楼摔的,没两天就好了。”
“跳楼?!”康斯坦丁和海曼同时惊愣地问道。
“好哇,”康斯坦丁摘下眼镜,气得浑身哆嗦,伸手去够倚在桌边的拐棍,“你终于把他逼得跳楼了!”
海曼连忙把拐杖递给康斯坦丁,艾兰一看不好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外跑,急得连忙解释:“哎呀你们真是的……他不是不想活了!是想救我才跳楼的!他真的非常喜欢我!”
一顿鸡飞狗跳,艾兰才终于解释明白,尽管他父亲们都不咋信他,因为他有前科。
那是七月份的尾巴,艾兰过生日,一大早这夫夫俩还纳闷,艾兰怎么不进来嚷嚷着要生日礼物了。
家里的老仆人说天不亮就看到艾兰开车出去,扛了个黑色大沙发回到屋里了。
海曼说,难道是自己给自己买了个礼物?沙发?
康斯坦丁说,不大可能,艾兰爱热闹,一般过生日都会邀请朋友们到家里来玩,哪年不都是门庭若市,热热闹闹的,年轻小辈们欢聚一堂。难道艾兰转性了?
几个人好奇地去推艾兰的门,结果发现他不知道从哪儿抓来一个大男人放到床上,正趴在边上“欸嘿嘿嘿”地傻笑着不知道从哪儿下嘴,正在那儿试探地轻轻啄吻,这一听到海曼的尖叫声才回过头来,只见坐在轮椅上的康斯坦丁几乎要站起来了,手上不论能够到什么报纸茶杯的都要去打艾兰,仆人们见到小少爷正在干这种事也都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艾兰被康斯坦丁和海曼追着混合双打,几乎扛不住了,嗷嗷惨叫,还好艾登一早就回家给艾兰过生日,一进家门就看到父亲们要活活打死艾兰这个逆子,连忙把他们拦下,艾兰跑到了哥哥的身后躲了起来。
“干嘛呢?!”艾登道,“这不是你们最心爱的小儿子吗?怎么,要在他生日这天把他打死啊?”
“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吗?”海曼气得脸色涨红,“我、我都说不出口!”
“不就打人呗,他还能闯什么祸啊,”艾登遇事不慌,见怪不怪,转过头来问艾兰,“你又把谁给揍了?是哪个alpha,是长辈吗?”
艾兰往屋里看了看,低下了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反正从小到大他父亲们没这么凶地打过他,而且他记忆里生日那天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家里人都把他宠得不行。
艾登抬腿往艾兰的卧室里走,赫然看到梁文君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发怔,手抚着额头,深深地蹙着眉。这是他第二次吸到了被艾兰称作“倾弹”的毒气,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张俊脸惨白惨白的。
“……我天。”艾登一看这情况,顿时脸色变了,“艾兰!你都干了什么?!”
“我、我想让他陪我过生日……”艾兰磕磕巴巴地说,“他总拒绝我。”
“拒绝你就是不同意的意思,你长这么大不明白吗?!”艾登狠狠地拍了下艾兰的前额,艾兰唔的一声,胳膊环起抱住了头。
“别打他,艾检,他是、是跟我玩呢,”梁文君连忙站起来,一用力,头又晕了起来,原地打晃儿,强咬了下唇才勉强清醒些,“我今天还得上班去,就不叨扰了。”
他晃晃悠悠地先给康斯坦丁和海曼将军依次行礼,在他们一连声的道歉中,笑着摆摆手说没事,没关系,临走还出于礼貌对艾兰说了句“祝你生日快乐”,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他是在地下停车场遇袭的,艾兰出其不意,拍到他脑门上一颗玻璃倾弹,接着抢夺了他的车钥匙,甚至把他的枪也卸了下来,都揣到了自己的兜里,将他囫囵个儿推进自己开来的车里,又高高兴兴地往家走。
这件事促使康斯坦丁和海曼给艾兰聘请的个人教练更加严苛了,原来只是教他练武和打拳,这下还给他加上了“思想品德”的课程,艾兰每天的一半时间都在训练和读书中度过。
“你要真是喜欢小梁警官,”海曼对他说,“不能逼他、打他,你这野蛮的性格到底是像谁?”说完看向康斯坦丁。
“可不像我,我干不出来这种欺男霸女的事,”康斯坦丁坐正了身板,皱着眉头看着艾兰,好好地跟他说,“人要是现在还不喜欢你,你不能暴力殴打他,你得感化他,表现出你的好来,吸引他,明白吗?”
“我表现了啊,就是他现在还没化,还没被我勾引上,”艾兰发愁道,“我这眼瞅就要跟浩海上战场了,来不及了可咋办……我都想把他做成熟饭再走。”
康斯坦丁和海曼一听,又是瞪着眼睛大呼小叫起来,朝他一顿疯狂输出,猛烈地教育他。
方倾问艾兰是否出来玩,说是于浩海心疼刘赢在里面关了几天,把小公主请了出来,跟刘赢一起玩,去美术馆还有歌剧院。艾兰看了方倾发来的信息莫名其妙,刘赢被关了为什么就要跟小公主玩儿?美术馆和歌剧院他更是毫无兴趣,没有那个艺术细胞。
他回复道:不去了,要找梁队长去,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艾兰中午才起来,做完了每日功课和训练已经接近傍晚,洗了澡,换上了他常喜欢穿的骑马服和长筒靴,又开着车去警局了。
“艾总来了!艾总好!”
“你好啊!”艾兰笑眯眯地对跟他打招呼的警员们说。
“今天来得好晚啊艾将军!”
“起来得晚。”艾兰说。
艾兰从警局一楼开始往上走,从不坐电梯,想把警局的人认全了,就跟大王巡山似的,遇到的人叫他艾总,他答应,叫他艾将军,他也笑着答应,明明只是个二级军长,却威风八面,把大家对他的美誉照单全收,毫无羞涩之态。
梁文君坐在工位上微微蹙眉,听到艾兰爽朗的声音就很恼火,他已经焦急忐忑地等待了一天了,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还是沉不住气,忍不住给艾登打了个电话,问于浩海的去向。
他怕于浩海已经把艾兰带往昶洲了,直到艾登说于浩海还在驻地,他才放下心来,接着就开始不停看时间,希望艾兰能早点儿过来。
“今天忙吗,梁队长?”艾兰拉过旁边工位的椅子,坐到了梁文君身旁,他一路把车开得飞快,有些热了,白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处,手腕上带着一只晶晶亮的精致碎钻大盘手表,支着下巴,半笑不笑地看着梁文君。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对这个总是蔫蔫的、垂着眼眸沉默的男人这么感兴趣,他不是没见过优质的、出类拔萃的alpha,艾大王的家世阅历,那是谁都比不上的,不论是统帅还是于总,或是上下议院总参事、大法官,那都是他父亲的座上宾,幕中客。他也倾慕过尹瀚洋精妙的枪法和俊美的容颜,只是,他们都没有梁文君这么让他怦然心动过。
梁文君整个人的气质,像一把薄而刃的利剑,艾兰凝视他越久,越觉得被他穿胸而过。
他不懂这就叫性.吸引,只是觉得心中一股热浪拱得他越发沉不住气,见梁文君又盯着电脑不理他,就也往电脑上扫了一眼,是各大酒店饭店的信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钳住梁文君的下巴,把他的侧脸转正:“问你话呢,你忙不忙啊?”
“不忙,”梁文君轻阖着眼睛,用眼尾余光,扫视着艾兰,“没你忙。”
“我今天真是……到现在头还有点儿疼,你那酒太上头了,”艾兰活动了下手腕,关节直响,“中午才起,昨晚喝多了被爸爸们狂骂,下午又让我加练了很久,举重举得我刚才开车过来,胳膊都在抖,你看。”
艾兰摊开手心给梁文君看,手心两道重重的深红色的印迹,是举重的结果。
“不是放假了吗?”梁文君问道。
“军人哪有放假的,每天都得练起来,”艾兰说,“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一天不练手都生。”
梁文君微微一顿,问道:“什么时候走?”
“这两天吧,等浩海的通知。”
梁文君把电脑关了,将车钥匙打火机和烟揣到兜里,站起身来。
“咦,这就下班了?”艾兰也跟着起来。
梁文君快步走在了前面:“我请你吃饭吧。”
他让艾兰吃了个五块钱的掉渣饼,每每想起这件事都有些郁闷,反正艾兰都要走了,以后也不一定会不会再见面,梁文君把所有家当的那张银行卡揣在兜里,想请艾兰吃顿好的——散伙饭,也全了他自己的那份心思。
“请我干嘛?”梁文君走得快,艾兰跟在后面没听清。
“请你吃饭啊,艾总!”魏克宏从楼上走了下来,将梁文君和艾兰堵在了走廊里,笑容满面道,“艾总来了我们警局大半年,让我们这小小地级市警局蓬荜生辉,昨儿听老廖说你们办完了事,估计要上前线了,我这做领导的,就替属下送送你吧,赏脸一起吃个饭吗?”
梁文君见魏克宏身着的便装,是他从没见过的如此板正笔挺的西装,他身后站着的其余大队长杨凌、郝文、张洮也是用心穿戴,仪表堂堂,显然是在一队门外等了很久,处心积虑,终于堵着了艾兰。
梁文君道:“不必了吧。”
艾兰:“好啊!”
梁文君无语地瞥着艾兰,魏克宏笑道:“走走走,艾总就是爽气!不像小梁,躲躲闪闪的,咱们军警一家,早该热络起来!下楼去,我都订好地方啦!”
几人驱车前往,去了一家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顶层餐厅,一路开着的也都是私家车,坐的是刷卡才可进入的专属直达电梯,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到得门口,魏克宏还有些找不到南北,不知道门朝哪儿开,艾兰已经打头,从右面通关处拐向东侧,才见到一曲径幽深的偏僻红门。
“艾总见多识广,知道这么进去,”魏克宏讪讪地道,“我这也是第一次来。”
“这原来是个顶层游泳池,出事以后才改成的高空旋转餐厅。”艾兰道。
六人坐于一间宽阔雅座,艾兰坐在梁文君身边,服务员进来环视一圈,就把菜单交给了艾兰。艾兰笑道:“今天我请吧,你们是文君的同事,这半年多我也没少惹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哎,我来我来,”魏克宏说着接过了菜单,开始点起了菜来,“可不能这么说,艾总协助小梁破获了不少大案要案,我们有你这样的‘编外人员’,真是荣幸,荣幸至极!”
一般情况下,上流阶层们聚会,都是等大部分客人到齐后,由主人传阅菜单,让客人点菜,点菜的时候,多是一人一菜,荤素相互搭配,再加一道冷盘与一道例汤就可以了,alpha多的时候增加肉类荤菜,素菜与甜品则要倾身询问在座的omega。
魏克宏显然是不懂这些规矩,自己就拿了全部的主意,梁文君看过于浩海做东,艾兰点菜,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其他年轻的队长也都明白,只觉得老署长在这儿丢人,深感不安,却见艾兰并不说破,一直面带着微笑。
杨凌和郝文以及张洮都一一介绍了自己,杨凌是公大高材生,荣誉毕业,郝文是律师世家出身,祖父是知名大状郝克恩,父亲是司法部办公厅协理秘书郝敏,张洮则是驻地通信管理局要员张珂,他们三人洋洋洒洒地说了自己的来头,事无巨细,堂叔表叔是干什么的也都细细阐明,试图引起艾兰的兴趣。
艾兰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宿醉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第二天即使补眠到中午,又进行了锻炼,还是没精神。
几人见他这表现都是微微一怔,梁文君低下头轻轻一笑。
“抱歉,”艾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好意思,“各位的亲戚有点儿多,我没理清楚,不过听得出来,你们都生在大家族里,人口兴旺,不错不错。”
杨凌紧跟着问道:“只听说康斯坦丁上将不但是水星当之无愧的军事首长,海曼将军也是omega中的最高军衔,到了中将吧?”
“是的,所以我压力大啊,”艾兰笑道,“你们在自我介绍时还敢说自己父亲是谁,爷爷是谁,我和我哥小时候可不敢把家里的老爷们名号报出来,只说是艾氏兄弟,不然我一个当兵的人,别人一听,‘呵,好家伙,你是那老头儿的儿子啊,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我就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郝文道:“原来如此,我们还讨论过你们兄弟的姓,既然父亲们是西式名字,按理说你们应该也是如此,没有姓的限制,却听起来,都像是姓了艾。”
“是的,我哥其实是aden,我是alan,我爸是把他的儿子们送给了某一个不知名的姓艾的人了,横竖我们俩跟他的荣誉都没多大关系。”
大伙儿都笑了,艾兰为人爽朗健谈,风趣幽默,有种alpha式的洒脱,痛快,很快就和这几个人都聊开了。
张洮道:“说起来,军人家属平常都很少在外走动,深宅大院住着,出门就坐军车,我们看到了你,才看到现如今omega军人的风貌,真是非常不一般。”
“是,艾总为人飒爽,武功卓绝,比一个alpha都更潇洒,令人神往,”郝文道,“只是新兵营中的omega都是非富即贵,人中龙凤,我们这种小富即安的人,难得认识几位,也都没有梁队的运气,想来都是遗憾。”
梁文君不易察觉地往上撩了下眼皮,很是无语。这些人恭维的话、绕着弯想跟艾兰套近乎的热切模样,都让他心生厌烦,只觉得坐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
艾兰只静静地看着他们不说话,这种场合,这类人,对于出入王室和于总司令府邸都自由自在的他来说并不陌生,他这双眼,看得太多了。
魏克宏道:“可咱们今天认识了艾总,那就不一般了,康斯坦丁上将是除了王室成员外,唯一的一等公爵,水星当之无愧的军事首长,那是旁人再多福气也没有机会认识的,艾总小小年纪,已经搭上了于总的顺风车,这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啊!”
“是、是,”杨凌道,“由我牵头,大家敬艾总一杯!”
梁文君这时开口说话了:“我替他喝吧,昨晚就……反正不能再喝了。”
“哎,这才第一杯呢怎么就拦啊,”魏克宏道,“艾总这派头可不像不会喝酒的人呐!”
“就是,梁队,你不是对艾总不感冒吗?还是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啊?”杨凌不断地拿话点他,“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替他喝啊?”
“是啊,我是什么人啊,”艾兰哼了一声,瞥向梁文君,“我有嘴,干嘛要替我喝?”
“你一个omega……”
“你看我哪儿像个omega?”艾兰从他手里夺过酒杯,和几人碰了碰杯,仰头喝了起来。
魏克宏和三个队长他们是四对二,梁文君尽力帮艾兰拦酒,也没拦住多少,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了醉意。
“艾总也是失意之人呐,”杨凌辨别两人神色,只觉得他们并没有走到确定关系的那一步,不由得微微笑道,“我们梁队为人非常神秘,一不参加聚会,而不攀缘关系,三不结交权贵,两袖清风,非常清高啊。”
“是吗?这么优秀?”艾兰笑了一声,他一直能感觉得到这二队队长杨凌和梁文君的隐隐不对付,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每年的公大同学会,他也都不参加。”杨凌说。
梁文君的脸色微微变了。
“公大,是番禺区那所警官学校吗?”艾兰说,“略有耳闻,好像是一所名校。”
“本来是一所响当当的名校,只是前些年牵涉了一起舞弊案子,给我们母校蒙了羞,”杨凌的笑容带着讥讽,阴戾地看着梁文君,“梁队让公大的学生都贬了值。”
艾兰听刚才杨凌的自我介绍里着重说了他是这个名校的高材生,什么荣誉第一名毕业的,看来这是他的资历里,目前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原来是因为这事跟梁文君结了怨。
“1924年,1936年,1957年,1968年,1984年,1999年,”梁文君说出一串数字来,“这些年的金盾荣誉毕业生名次被掉了包,案子已经破了,法院也已经判了,昭示天下,白纸黑字,没有影响你的声誉,你那届的学生也没有问题。”
“可外面媒体和大众都说是假的,所有公大的金盾获得者都是假的,老子在训练营里都快死了拼出了这么个第一名,被你给……”
“行了杨队,这话都说了几百遍了,每次梁队也都给你解释,还抓着不放干什么,”魏克宏有些不乐意,艾兰看向他时,他又带上了虚伪的笑容来,“我听说,最近西岐警署惹了你们angel战士?结果怎么样啊?”
“看你这么幸灾乐祸的,显然是知道了结果。”艾兰直白地说。
“欸,哪有,我们是兔死狐悲啊,”魏克宏叹道,“很多事,那都是上头儿的命令,我们不敢不遵,就说艾检这桩案子,我知道你们心里也老大不乐意了,这就是我的过失,我的问题,我人微言轻啊!这些年,也都跟于总说不上话,跟康总也没有过来往,我希望今天咱们这一见呢,从此就把这条线搭上,往后有什么事,咱们也可以彼此照应……”
梁文君见到他多年追随的老领导,以及各个同僚的这副谄媚的德性,心里只有两个字:丢人。顺带着连自己坐在这里,也都委顿得不成样子,他怕艾兰鄙视他的同事,顺道鄙视他,就像好几次艾兰想去他家瞅瞅,他都用尽全力拒绝。
他不想艾兰看到别墅和老破小的差距,就像不想他看到魏克宏等人和于凯峰等人的差距。
他怕艾兰吓跑,同时,又希望艾兰能够心生鄙夷,下定决心离开他。
“你们这种警署一共多少个?”艾兰突然问道。
“十六个片区,我们是最中心。”魏克宏瞪亮了眼睛,认真地说,仿佛在做履职报告。
“噢,那你上面还有多少领导?”
“总警监、副总警监;一级警监,二级警监,三级警监;一级警督、二级警督……”
艾兰又要打哈欠,忍不住问道:“那你是几级警督?”
“……我是一级警司,还要再往下一层。”魏克宏红着老脸说。
艾兰翻了翻眼皮,琢磨了一下,最后同情又鼓励地拍了拍魏克宏的肩膀:“您多努力吧,目前你跟我爸,还是跟于总,都说不上话。”
魏克宏:“……”
梁文君偏过头,忍不住笑了。
他之前很抗拒这些人把艾兰堵到一处,逼他给他们牵线搭桥拉关系,甚至几次粗鲁地把艾兰从警局赶走,都是想保护他,免受这些人的打扰。可艾兰对这些事都太明白了,对答如流,合适的时机给怼回去,只让人有火都没法发出来。
杨凌在那边冷笑道:“艾总看不起我们,抛去那些虚拟的光环以外,我们就是芸芸众生,跟艾总是云泥之别,也没长梁队那么一张帅脸来。”
“我瞅你也不丑啊?”艾兰道,“何必这么说。”
“是吗?”杨凌坐正了,又来了精神,“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上升方式可选择的不多,不像你们omega考入了新兵营,从此就能当上将军夫人了,我其实是很羡慕梁队的,alpha也能用这种方式走上云端。”
“我自己就是将军,当什么将军夫人,”艾兰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们omega战士了,进新兵营就是为了当将军夫人的?”
杨凌道:“我失言了,抱歉。”
艾兰道:“杨队长,我也劝你别执念太深,您看着是毕业好几年了吧。”
“有七年了。”
“那不得了,”艾兰道,“我们于少将去年秋天是孔雀旗第一名,他从来跟人介绍自己时都不说自己是第几名,只说他是于浩海,angel战士。”
杨凌手中的酒杯一滞,顿时酒醒了大半,脸色发青。郝文和张洮都不禁笑了起来,连连赞道:“艾总快人快语!实在是痛快!”
这杨凌用学历和金盾荣誉毕业生的头衔已经或明或暗地压制了其余几个队长好几年了,这才头一次接受艾兰的毒打,一时坐在那里,连反击的话都找不到。
梁文君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生怕艾兰回家晚了又被父亲责骂,连连催促大伙儿就地散了吧,杨凌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终于又找到了软柿子捏,阴沉沉地说道:“这快月末了,该发工资了吧,署长。”
“到25号就发了。”魏克宏说。
“这个月又得交学费了吧梁队?”杨凌说,“你要是打不开点儿,可以从我这儿借点儿,别总跟署长预支工资了,来回来去又是财务,又是人事,弄得人尽皆知。”
艾兰不知道杨凌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文君身子一顿,却并不意外,杨凌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他把公大舞弊案揭露以后,这所学校连带着招生和风评都很差,岂知当年他就是被人黑了才失去了拿着国家奖学金的机会进入公大,这个乱象他做了警察,就一定要揭露出来,尽管损害了里面一些学生,如杨凌这样的人的学历含金量。
杨凌提到了梁文君的隐私,这是要在艾兰面前,揭开他的创口,给艾兰看看他们之间的真正差距。
梁文君此刻的心情难以名状,既希望这一刀早点插过来,让艾兰就此断了念想,也让自己解脱,又期待时间可以无限拉长,他还可以多跟艾兰待一会儿。可既然杨凌已经做了这个刽子手,梁文君就只有伸头一刀了。
“……可能,还是有些困难,”梁文君面色发白,坦然而无畏地说,“学费和房贷如果赶到一块儿了,我就交不上了,到时,还希望杨队长慷慨解囊,借我两个钱花一花。”
杨凌阴毒地笑了笑:“好说。”
艾兰转过头去,看向梁文君,一脸疑惑,梁文君仿若剖腹自杀一般,对他说道:“我父亲身患重疾尿毒症,卧病不起,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国考三年没通过,还在家中备考;一个正在学钢琴,弹了几年,目前还没出成绩,恐怕也不能靠弹琴维持生活,我月薪一万八,房贷一万二,医药费1200,生活费2000,常年靠吃饼和喝局里的饮用水充饥,我回家时甚至还得把保温杯灌满了水带回家去,为了省钱,我现在身上带着所有家当,一张银行卡只有两万的余额,我想请你吃饭……”
“你想请我吃饭啊?”艾兰被一堆信息突然塞了过来,瞬间有些懵,但一下子挑中了他最在意的那条,一双英气逼人炯炯有神的眼睛瞬时瞪圆了,“什么时候?明天吗?好啊!”
梁文君:“……”
“吃饼也行的,”艾兰渐渐地回想起前面梁文君的话,“咱们去买掉渣饼吃吧,就咱们俩!”
梁文君叫了二三队的人来把屋里的那几个alpha送回去,然后开车带着艾兰,一路飞驰般地往他的家驶去,艾兰的脸朝向外面,左转右转地找卖掉渣饼的小摊子。
“好像没有卖的了,”艾兰说,“我明天去接你,就我们俩人,然后,我想去看下你的家人可以吗?我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亲戚,真好……”
“看我的家人,然后顺道扶贫,是吗?”
梁文君自暴自弃般的冷笑道:“你是醉了还是没醉,逃不过我的眼睛。艾兰,你知道我介意什么了,对吗?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配不上你!”
艾兰的手紧紧地抠着右侧的兜,希望能用意念给方倾发个信息,赶紧向他求救,现在该怎么办。
梁文君的大手抓着方向盘,因为愤怒和不甘,紧紧咬着后槽牙,手指关节握得发白。
“文君,刚刚杨凌说我们omega都想当将军夫人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艾兰小心翼翼地说,“我想,我可能不一样。”
车已经停在了康斯坦丁府邸的大院门口,梁文君的手依旧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在努力控制着自己随时暴怒的情绪。
艾兰小心翼翼地看着梁文君冷峻的侧脸,轻轻说道:“我想当一名警嫂。”
这几个字像是滚烫的水球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梁文君的心里,将他冰封多年、愤世嫉俗的心,击得粉碎。
“够了!别再说了!”梁文君跳下车来,用他瘸着的那条腿,速度极快地跑走了。
不到十几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艾兰家往下的那条长长的道上。
梁文君的一滴眼泪顺着脸颊,和那道细细的疤融合起来。
别再说了,别再给我希望了。
就像他高名次考进孔雀旗、一家人欢喜不已,最后却被高官之子顶替名额一样,就像他高分考进公大,最后却莫名其妙滑档,去了三流学校一样。他怕了艾兰,害怕艾兰的出现,就像以前上天跟他开的玩笑一样,最后,又是赐给他一场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