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什么?”卜正冷冷地问。
卜青雄挠了挠头发,有些紧张,吞吞吐吐道:“我是、我在斜对面上班的,姑父,我的律师所……”
“我知道。”
“我在追求宁朗,”卜青雄抱着一捧微微带着水珠的山茶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是大学同学。”
卜正这一瞬间,有种往事重现的感觉。
那时,也是这样的一个阳光正好的春日里,卜正在办公室里低着头办公,他一贯害羞腼腆的儿子邱桢南,敲开了他的门,进了他的房间,第一次向他提出了要求。
“父亲,我有喜欢的人了,”邱桢南笑着说,“我们这一届的状元,佩蓉,我想追求他。”
卜正不大喜欢邱桢南,邱桢南的性格像极了邱美来,非常懦弱,也非常自私,懦弱地不敢跟自己表白,不敢接受失败,懦弱地只敢让父亲邱仁铭帮忙,对自己软硬兼施。
有其父必有其子,邱桢南在知道事实真相后,也不敢与自己抗衡,而是自私地带走了佩蓉的性命。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我们法学院的学生进行辩论,”卜青雄忍不住跟卜正说了起来,“宁朗是正方一辩,我是反方一辩,我、我说着说着,就站到他那边去了,说‘正方一辩说得有理’,弄得大伙儿都嘲笑我……我那时就喜欢他。”
卜正没有出声,只是坐在了宁朗的工位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卜青雄。
“姑父,您和姑姑现在认了他做干儿子,那不如……让我娶了他吧,咱们亲上加亲。”卜青雄怂恿道。
他没想到他出个差回来,宁朗竟有这样的际遇,被卜正夫夫收为了义子,而一直想做卜奕接班人的卜青雄,无时无刻不想迈入卜府大门,做他们的继承人,娶了宁朗,可谓是一石二鸟。
“宁检答应了吗?”卜正寒着脸看着他。
卜青雄道:“暂时……还没答应,您知道的,omega都喜欢钓着人,抬一抬自己的身价,我在努力呢。”
“你们是大学同学,到现在认识几年了?你努力的还不够?”卜正哼声道,“依我看来,宁朗不是个会‘往下看’的人,而是目光高远,很想往上走的人,你们法学院有艾登这种家世的人存在,宁朗会看上你?”
艾登,又是艾登!
卜青雄猛地被戳到了痛处,逐渐有些恼羞成怒:“艾登也看不上他!不然他们师兄弟,又都是检察官,早成了!您不知道,现在的宁朗……没有什么可傲气的,早晚有一天……”
“你还想硬逼他不成?他的靠山现在是你姑姑、是我,你能怎么样?”
卜正走到了宁朗的办公桌后面,看着他窗明几净的办公环境,以及阳台上那高高的、生长茂盛的芦荟,“不拔去他心中所爱,他永远都不会正眼瞧你。”
“可艾登他是……是爵爷,还是军方的背景……”卜青雄为难道。
“所以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卜正冷冷地警告他,“离他远一点儿吧。”
卜青雄既狼狈又羞恼地转身走了,卜正将他落在桌上的那一捧山茶花拿了起来,低头嗅了嗅花的香味。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邱桢南敲开他办公室的那一天,也许卜正不会答应邱桢南,让他去追求佩蓉。
他当时只想着把心仪的佩蓉弄回家里,以为既然是一家人,关上门来,父子享用,再怎么弄他,他都不得不屈就。可卜正高估了佩蓉的心理承受能力,最后,他失去了他,失去了在遇到宁朗之前,唯一动心的omega。
他不会让宁朗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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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楠从医院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左侧脸颊被划了一条细细的血印子,抓着自己的小包,跟在孙信厚和高鸿飞后面走着。
等到孙信厚坐上了车,章楠便拉开了另一边的车门,抬脚上去,坐上了他的车。
“你怎么又跟来了,这是高鸿飞的地方,谁让你坐了?给我下去!”孙信厚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轰着章楠,头一转,忽地瞥到章楠“战败”后的惨样,还有脸上带着的伤。
“你脸怎么了?”孙信厚身子一滞,拧着眉细看章楠的脸,“这让什么抓的,猫啊?”
高鸿飞开了后面车门,坐了进去:“跟方倾打架了,茶水间的桌子椅子都掀翻了。”
“我没事。”章楠若无其事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发型。
“omega打架太奇怪了,都往脸上抓,那能制服对方吗?”在外面不小心瞥到里面战况的高鸿飞,不禁啧啧有声。
制服倒是不能制服,只是同为美人,知道对方最在乎什么,抓伤对方的脸是最解气的方式。
“那就这么冒血丝,就回了?不擦点儿药?”孙信厚无语道,“怎么就跟方倾打,不能换个别人?”
换个别人,孙信厚还能去找对方的alpha算账……他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脑子有病,他又不是章楠的alpha,凭什么要找伤了章楠的omega的alpha算账?
跟绕口令似的让人心烦。
这段时间搞房子,每天跟章楠抬头不见低头见,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连高鸿飞要去哪儿、或是从哪回去,都习惯地问:“哎章楠呢?”
这习惯真要命。
“下去,”孙信厚伸长胳膊,把章楠那边的车门推开了,“去里面让医生给你脸上擦点儿药。”
“我又没淌血,这么点儿的伤口,一会儿就自动愈合了。”
“下去,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就坐我的车?”
“你要去租清除室内甲醛的大机器。”章楠说。
孙信厚:“……”
他回头不满地瞥了高鸿飞一眼。
“我什么都没说,没告诉他。”高鸿飞委屈地道。
“你爱上哪儿玩,就去哪儿玩,不带你,租机器我自己会租,”孙信厚拍了一下方向盘,很凶地抬高了声音,“下去!”
章楠目视前方,握紧了胸前系着的安全带。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孙信厚偏过脸,沉沉地看着他,“最后说一遍,下去!”
“干啥呢?”青羚的车缓缓驶出地下室,头往窗外瞅着,看着明显在那较劲的两个人。
“楠楠,过来,陪我逛街去。”
啪的一声,章楠解开了安全带扣子,跳下了车,蹬蹬蹬跑到青羚的车里去了,连孙信厚的车门都不给关上。青羚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孙信厚:“……”
“完蛋,被那妖精夫人带走了,”高鸿飞觉得不妙,“会不会把章楠卖了?”
art这一代的夫人们多多少少对青羚、尹桐当年之事都略有耳闻,导致art后辈们对青羚这位夫人也都深深忌惮,觉得他是妖精夫人,会欺负尹桐,欺负同伴,殴打方匀,也会卖小孩,反正是无恶不作。
“卖就卖了吧。”孙信厚眉头蹙着,开着车去往建材公司。
青羚看到章楠坐在副驾上,小脸耷拉着,不太开心,脸上还有伤。
“谁打你了?”青羚问道,“在医院挨的打?”
“方倾抓的,”章楠从小包里掏出镜子,照了照左脸,又放了回去,“我还回去了。”
青羚忍不住笑了:“为什么打架啊?”
“他和艾兰非让我猜谁是凶手,我猜是于少将,结果方倾就来袭击我。”说完,他幽幽地转过脸来,看向青羚。
意思是你看看你教的孩子。
青羚又被逗乐了,车逐渐驶出了医院的片区,往城市繁华中心区开。
“真的去逛街?”
“嗯,散散心,”青羚瞥到了章楠有些破旧的omega手包,“你陪我去买个包吧。”
章楠有些讶异,现在这情形,于浩海身陷囹圄,方倾魂不守舍,而他们的爸爸……要去买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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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倾的右侧脸颊挂了彩,一条粉色的划痕长长的,直到耳垂处。和章楠这样野狗抢食似的滚到地上打了一番,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不再那么郁闷了。
于浩海说他没事,艾登也保证过,爸爸青羚也嘱咐自己,让自己安心等待,甚至远在王室里的小公主和刘赢,也分别给自己来信,让自己别着急。
可方倾想到刘赢被困的那几天,于浩海气得几乎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坐在办公桌前研读法典,寻找给刘赢脱罪的办法,如今,于浩海自己蒙冤入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他一想到于浩海被困在一个小房间里出不来,就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无法入眠。
这一夜,直到凌晨三点多,方倾都合不上眼,他索性起来穿上白大褂,去病房巡视了一圈儿,到了15层东侧、已经被警察的封条贴住的vip房间,方倾站住了。
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他拉开封条,偷偷地钻了进去。
这是于浩海被带走之前,所住的房间,床上的两个枕头所放置的地方,被子堆在那里的褶皱,桌上的水杯,椅子上搭着的衣服,都还是那夜方倾离开前保持的样子,只是到了天亮,12层的护士大声尖叫,人面鲨被杀,于浩海就被警方带走了,连带着自己,一起去问话。
方倾坐在了床上,抱着于浩海的枕头,柚子的清香若隐若现。他索性躺倒在床,抱着这个枕头,一边郁闷地看着天花板,一边闻着味道,思念着大壮。
到底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了人面鲨?没想到依照艾登的指示做了实验才发现,从窗外任何角度跳进人面鲨的窗户,都能被无死角的监控视频拍到,可若不是从窗口以蜘蛛人的形式跳进去,那又回到了原点,是把守在门口的韦渤进去杀的?
可韦渤没有作案动机,同时,韦渤从进去到出来一共十分钟,经刑侦模拟数据,他没有实施这个手段的能力,且杀了人还在门外守着,不给自己找时间证人,就等着护士进来发现,也太傻,不符合逻辑,所以,艾登才第一个把韦渤放掉了。
人面鲨是嘴巴被捂上,被狠狠地制住,并被刺杀的,要想杀掉活着的人面鲨,没几个alpha能做到,嫉恶如仇、杀红了眼的梁队可以做到,重量级输出的步睿诚能够做到,浩海……也能做到。
可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原点,究竟是怎么去到了12层?
方倾躺在床上,望着蓝白两色菱形块交织的天花板,忽然坐了起来,仰着头。
这是公主玛格列特拨款投资、青羚请来的韩美林大师,亲手打造的水星第一医院,富有空间穿透感,是最一流的建筑设计,方倾曾经抱怨过天花板看着眼晕,青羚只笑道:“你懂什么。”
他忽然想起蜥蜴军起兵造反时,自己曾担心地问爸爸,一旦攻到驻地,医院会不会有事,方匀很自信地告诉他,医院绝不会有事。
因为有暗藏着的密道。
方倾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冲出房间,跑到了顶层方匀所在的办公室,方匀不在,青羚也不在,但方倾是方匀的儿子,所以一路畅通无阻,不但知道老方藏东西的地方,还顺利破解了他的保险箱,拿出了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黑色遥控器。
管它是什么,方倾拿着就走,先是去到了于浩海被带走的那间病房,然后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遥控器。
当它亮起了灯,方倾拿着它四处乱按时……忽然,天花板上的菱形块开始响动了起来,厚重的地砖“滋——”的一声拉开,看似不规则拼接的菱形块,突然有一个转换了角度,和附近那一块形成了对接,缓缓打开了一个正方形的空隙——
头上抖落下来了一阵灰,露出了黑色的一角。
方倾顿时吓得缩起了肩膀,湛蓝色的圆眼睛,定定地看着那里。
像是……布料,或是……衬衫?
方倾把桌子拉到了这一正方形空隙的下面,踩了上去,即便身高不够,他还是跳了起来,努力去拽那块布料,只听哗啦一声——一个东西掉了下来!
方倾本能地往边上一躲,黑色的衬衫卷着带血的尖刀,一起从上面的方格里滚落了下来,摔在桌上。
他颤颤巍巍地跳下了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染血的凶器和衣服。
“于浩海——你这个王八蛋!!!”
这一声又惧又怒的呼喊,方倾只敢在心里大叫出来,他立刻咬上了自己的手腕处,堪堪忍住了这一刻内心的万马奔腾、波涛汹涌、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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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倾把一岁半的方盼盼穿上了小衣服小裤子,把他放到了小摇篮里,推着他要走。
“抱孩子去哪儿啊?”青羚拦住了他。
“找孩子他爸去。”方倾说。
“不让去探监,你要忍……”
“我没想探监,是孩子找他爸,我就试试警长让不让。”
青羚没办法,只好开车带着方倾去往警局。
车开动了起来,速度很慢,方倾幽怨地看着青羚:“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才知道,”青羚说,“我昨天才忍不住告诉了你爸,你爸几乎想都没想,就说是他做的,让我别管。”
于浩海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早已研究出韩美林大师“四四三三”菱形块拼接成一方块的玄机,他虽然没有拿到操控器,但是以他的兵王实力,他的承重能力,人为地搬动地下的砖块、跳到楼下再恢复原样,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这也就是巧了,于浩海跳到了14楼,结果同样住在14楼vip病房的梁文君正好在夜里三点出去查岗了,于浩海从14楼继续往下走,到了13层的vip房间,是墨菲在的时候,住的孕夫vip病房,墨菲和索大豹走了之后,13层也是空的,于浩海于是继续用搬开菱形块往下跳的模式。
这就来到了12层vip重点看护病房,人面鲨的所在地。
杀了人,他再一层层原路返回,神不知,鬼不觉,行动如风,什么都没有留下。
水星医院是公主玛格列特投资建设的水星巨型现代化建筑,所以凯文逊拿到了韩美林大师一手加密的建筑图纸后,揣摩了一会儿,就认定了这件案子有且只有于浩海这个兵王能办到,而步睿诚之所以坚决不吐露自己的行踪……八成就是去找闻夕言耍流/氓去了,因此,凯文逊不去捞了。
“浩海第一次见你,就是倒挂在房梁上,低着头看你,”青羚想起了方倾的百日宴上发生的事,不禁微笑道,“他说你像个女孩,当天就把你偷走了,我和你爸都没发现,还是半道尹桐和于总把你送回来了。”
方倾对那时的于浩海毫无印象,但是小时候的浩海他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个影子,憨憨傻傻的,一门心思对自己好,长大后的浩海也依旧正直、耿直。
他的心,像揪了起来似的,虽然有时他恨于浩海不变通,可等他真的变了,方倾又觉得很难过。
“他疯了,还是他变了,我不懂。”方倾喃喃地说。
“不,他很理智,”青羚沉声说,“医院人多口杂,你对这件事的反应,我的反应,包括艾登的反应,都得是最真实的,不然,就白费心机了。”
方倾不敢再问了,只怕青羚这辆车都是不安全的,风声鹤唳的时候,方倾几乎有些草木皆兵了。
“原则上,是不允许探监,”谢警长道,“现在于少将是重大案件的嫌疑人……”
“就看看孩子,”方倾把怀里瞪着叽里咕噜圆眼睛的婴孩,往上抱了抱,“孩子想看爸爸。”
“……爸爸。”咿呀学语的方盼盼,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
“十分钟。”谢桂军道。
方倾抱着孩子进到了对话室内,于浩海垂着头,坐在桌子对面,看到方倾,显然是一愣,顿在那里。
方倾坐到了他的对面。
“哇,咪咪和盼盼来了啊。”于浩海笑了起来,伸手要去抱孩子,结果手铐不允许,他只好把手往下面放,对着玻璃窗,看着方倾。
“你这个混蛋。”方倾说。
“我是个混蛋。”于浩海点了点头,四目相对,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他们就都懂了。
方倾的双眼唰的一下红了,忍不住用盼盼软糯的身子,挡着自己的脸。
“……混蛋。”方盼说。
于浩海笑道:“这个可不能跟他学,跟爸爸说,咪、咪。”
“咪。”小孩子初学说话,小嘴闭起来发音很难。
“咪、咪。”于浩海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咪,妮。”方盼懵懂地学着。
“哈哈,”于浩海好笑道,“咪、咪,sorry,sorry。”
“咪,咪,骚、骚。”方盼张着小嘴儿,笨拙地学着。
“哈哈哈……”于浩海快笑倒了。
“滚犊子!”方倾骂了起来。
于浩海收住了笑容,把自己的衣服整了整,扬着下巴问方倾:“哎,很少看到我穿这么艳丽的衣服吧,橘黄色,是不是也挺帅的?”
“你还笑得出来?”方倾幽怨地看着他。
“放心吧,”于浩海拍了拍胸膛,挑了挑眉,对方倾道,“山人自有妙计。”
十分钟很快到了,方倾抱着孩子走了,一路上方盼盼的词汇量多了起来,咪咪骚骚的,给方倾气得够呛。
这混蛋玩意儿,早晚跟他离婚!方倾恨恨地想。
不是……离、婚?
我不是提交了申请吗?三个月后自动生效……
“啊!”方倾陡然大叫一声,把方盼盼吓得一愣,青羚也一蹦,嚷道:“你干什么玩意儿!吓我一跳!”
三个月,三个月!
三个月又两个月都过去了,马上都快要五月份了!方倾忙着卜奕、刘赢的官司、忙着攻打晖阳岛、忙着拯救丁一劭、忙着治疗赵云可……
不知不觉中,他和于浩海的离婚……已然生效了!
“不,不,救、救命……”方倾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地回头,看着逐渐越来越远的警局。
再回首,于浩海……已经是前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