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跟父亲方匀去酒吧,没有顾忌,才痛快地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一早上起来,方倾喝了青羚给他的醒酒汤,又吃过了早饭,也不知道是醉意未散,还是意识没有清醒,竟隐隐约约的,仿佛……从自己身上闻到了些许柚子的果香。
方倾抓了抓头发,昨晚喝得断片了,朦朦胧胧中,好像伏在于浩海的肩膀上,圈住了他的脖子,可醒来之后,心里才淡淡的有些失落,想起于浩海已经走了两天了。
不过,随着乔雅敲门进来,方倾迅速转换了思绪。
“乔雅,”方倾拍了拍自己附近的椅子,“请坐。”
乔雅坐到了他的旁边。
方倾用手抚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但表情很冷静,或者说是有些冷漠。乔雅从为了治疗丁一劭而偷偷地潜入医院,被方倾发现后,就一直被方倾以“俘虏”的身份,扣在医院里,说是要学人/皮/面/具,还要乔雅必须协助他捉拿俞格。
丁一劭先是养伤,后来带着李茉莉走,都是同意乔雅待在这里的,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方倾不能虐待俘虏。
方倾表面上“哼,看我心情吧”,实际上对乔雅这个被招安的蜥蜴兵很不错,知道他医术高明,给他安排了主任医师级别的住宿环境,因为人手不够,常常把乔雅叫去急诊室帮忙,方倾又给他申请了跟主任级别医师一样的薪酬,连加班费都没少了他。
乔雅在这渡过了一段很正常、很安稳的生活,只是随着俞格的出现,不但方倾他们风声鹤唳,连乔雅也跟着疑神疑鬼起来。
“乔雅,我们很确定,俞格真的来了。”
乔雅心里一震。
“就在我们的点兵仪式上,他出现了,策划并实施了一场恶性毒杀,目标不但是我们这些军人,甚至是统帅,是于总,是丁总,还有你曾经的李茉莉主将。”
“他不会动丁总。”
“……为什么?”
“阿诺德很宠着丁总,他们之前在酒宴上起过数次冲突,阿诺德都护着丁总,”乔雅说,“不然他想毒杀的话,丁总也活不了这么多年。”
方倾心下一沉:“阿诺德这么多年叛乱,究竟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他的儿子们?”
“很难说,”乔雅道,“都有吧。只是如果丁总真的命丧俞格的手里,阿诺德也不会太有积极性去夺权了。”
如果战争需要不断拱火的话,丁一劭是阿诺德不断发起战争的助推器。
“那如果反过来,用丁一劭的性命去换俞格……”
“换不来,”乔雅笃定地说,“阿诺德分得清轻重,俞格不但是鬼医,也是他的军师。”
方倾点了点头,把电脑屏幕转到了他的反向:“这是之前艾兰跟他匆忙中见了一面后,找画师做的侧写,那天他没有变装,我用电脑分析了他的几种虹膜变化,你帮我看一下,这里眼睛的建模有46个,哪些比较接近他的眼神。”
乔雅望了过去,右边是一张沉静黯然的面孔,是俞格36岁的中年相貌,左边,则是从上到下罗列的一对对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了?”
“丁一劭说过,他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看到时心里会咯噔一下,我现在就想弄明白,是哪种不一样,以便以后区分。”方倾道,“而且你记得吗,我的每次变装,不论脸有多么惟妙惟肖……浩海都能认出我来,他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中的光伪装不来。”
乔雅点了点头,所谓画皮难画骨,就是这个意思,□□再怎么精妙,瞳片的颜色再怎么校正,眼中的光彩都是模仿不来的。
他认真地端详着这些眼睛,俞格的眼珠是深灰色的,眼睫狭长,眼尾往上略微挑着,是很能招惹人的眼睛。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落寞,可笑起来时,神采奕奕,且有些得意的嘲弄。
可那是很久以前,他偷偷喜欢着的那个俞格会有的表情了,后来……乔薇去世后,乔雅照顾了几天失魂落魄、一言不发的俞格,那时他的眼睛……
乔雅晃动鼠标,一个个点击左侧的眼睛,安到右边俞格的脸上。
五十多分钟过去,方倾在一旁目睹着乔雅一双又一双地换着眼睛,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都不像,”乔雅说,“这些建模,都不是他的眼睛。”
“可我已经用了所有铺色技巧,尽量还原虹膜的光点……”
“还原不了他的绝望,”乔雅说,“那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彻骨的悲凉。”
方倾思索了一会儿,犹豫地问:“也许,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你问。”
“他们很相爱吗?我是说他和乔薇。”
乔雅点了点头:“生死与共的恋人。”
“可是乔薇已经死了,他却没有跟去……”
“他是无神论者,当然不信投胎转世,”乔雅说,“而且他原本的人格、良心,也随着乔薇彻底死去了。”
“这些眼睛,你们丁总也没找出来,”方倾叹了口气,“现在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一筹莫展,我们在明,他在暗。”
“我只能把我想到的一些告诉你,”乔雅说,“他不会单独行动的,因为他没当过兵,又是个念书的人,原本还会拿手术刀,后来……出事之后,也完全当不了医生了,阿诺德为了保护他的生命安全,他的周围三百米以内,一定有援军,而且不止五六个。”
“还有呢?”方倾急迫地说,“越多信息越好,他的脾气、秉性、好恶,这些都有利于我们……”
他没法说下去了,他知道乔雅还爱他。
“方倾,你们捉住他之后,能给他一个好死吗?”乔雅忐忑地问道。
“不能,”方倾回答得很快,“那些被变异人杀害的人不允许。”
乔雅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或是为了我们的利益团体,”方倾解释道,“就在他牵上了卜正那条线时,明知卜正想毒杀的是浩海和梁队,他也给了毒药了,浩海的话我能理解,因为双方死敌,可梁队,不过是一名警察,他都不会去顾虑这个人是无辜的……”
乔雅:“……他很恨警察,乔薇事发当晚,附近不到200米处就有巡逻的警察,不过是听见大兵聚在一起闹事,没有过来管。”
方倾:“……”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他是恐/怖分子,如果有机会,我也想除掉他。”
乔雅陷入了回忆之中:“他的脾气,秉性,我只能说之前我对他的了解。他骨子里是个很骄傲、很敏感的人,我们都是孤儿,福利院长大,是乔父定期资助的学生,俞格读书很刻苦、很拼命,一直为了获得各项奖学金和论文发表后的奖金而努力读书,为自己挣得了学费和生活费,在大一之后,他就不用乔父的钱了,也不经常去乔家做客,或是像我们一样,跟乔薇关系很好,经常走动。”
“那时我们都以为他不喜欢乔父这样和蔼可亲的资助人,或者说是敏感,不想接受捐助,有时我们去到乔父的家里玩儿,乔薇还会问起他,说‘怎么不来了,’‘怎么又不来’,‘什么时候能来’,乔薇的身体不好,就住家里,不常出去,我们这批资助生里听到他这样反复地问,甚至去医学院堵俞格,去揍他,逼他去见乔薇。”
“只是后来,他跳级考上了中南大的硕博,直接被聘为学医导师后,有了职位和薪水,才终于肯去见乔薇……”
“一见面,就开始求爱了,对吗?”方倾问道。
乔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方倾撇了撇嘴,想起了一个“当不上兵王就不来找你”的人。
“后来呢?”
“乔薇看到他捧着蔷薇花,单膝跪地的样子,感动地哭了,原来他们彼此暗恋了对方三年多。后来,就是订婚,结婚,一个进了职场,拿起了手术刀;一个进了学术殿堂,每天在研究室里攻破科研难关……再后来,就出事了。”
方倾之前听说了俞格这样的经历时,就忍不住扼腕叹息,可现如今,他只想知道他还有什么弱点。
“现在,假设有关乔薇的一切,还会牵动他的情绪吗?”
乔雅想了想:“应该不会。那时为了让他走出来,我好几次鼓动他,让他陪我去给乔薇扫墓,他都不去,甚至那年9·16的洪水……”
“我记得,驻地到处看海,据说雨水把墓地的石碑都给冲倒了。”
“是,乔薇的也没有幸免,我让俞格去修葺墓地,再做一块墓碑,他最后都没有去。”
“也许一个无神论者,根本不相信人死后化成的灰,还有什么纪念意义,”方倾抱着手臂,思考着,“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会让他破防,或是让他激动,愤怒?”
乔雅回忆着过去有关俞格的一切,想了很久,说道:“……他很讨厌笨的人,对,他讨厌愚蠢的人。咱们当年课题小组的时候,不是有很多助手吗?”
“是,一般是七人以上,一起完成课题。”
“他那组永远都是他自己,”乔雅说,“他嫌别人笨,耽误进程,慢慢地也就没人愿意跟他一组了。”
“那他自己能完成?那么繁重的课题解锁任务。”
“能。”乔雅说。
方倾叹了口气,忽然想到,如果乔薇没死,俞格的人格还活着,都是业界大牛,或许他们可以三人对坐,就变异血清、方枪倾弹和百草默、百草倾的实战和运用问题畅谈不休。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他们没有做朋友的机会。
外面的走廊里,王俊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脸上带着笑意,脚步飞快地经过方倾和乔雅的房间。
他和凯文逊听说孩子们出生了,第二天就赶紧来了,为此,他把父亲阮倪的小菜园子里的菜几乎都薅光了,想要让孩子们都尝尝鲜。
可两间卧室里的水池里都放满了给奶瓶消毒的瓶瓶罐罐,没有洗菜的地方了,王俊看了一会儿孩子们,就提着篮子往楼上走,想进方倾的休息室里,征用他的水池。
“啦啦啦~啦啦……”
因为刚刚看到了奶呼呼的小宝宝们,王俊的心情很好,菜篮子拎得几乎要飞起来,速度很快地从人满为患的13层,上到了15层,逐渐甩开了别人。
他记得方倾的房间在东侧,所以一间又一间找了过去。
“咪咪,方咪咪你在吗?”王俊抬头看门牌,可是没有方倾的名字,他又不敢大声吵嚷,只敢叫方倾的外号。
“咪咪……呃。”
王俊对上了一个人,闻夕言。
闻夕言穿着白大褂,单手插兜,脖子上挂着一个听诊器,表情很冷淡。
“闻医生。”王俊低声道。
“嗯。”闻夕言点了点头,“请王妃安。”
王俊颔首回礼。
忽然,气氛弥漫着一种让俞格弄不清楚的尴尬。
王俊低着头,提着篮子与他擦肩而过。
请报上写着,闻夕言在新兵营待过两个月,那么说……应该认识他。
“王妃,你……”
“你叫我王俊就行了。”
王俊左右张望,忽然表情很紧张,一副正在偷情似的害羞和窘迫,一直深深地低着头。
俞格看着他,微微皱眉,心头有些不解,却按着他的计划继续进行。
“咱们新兵营一别,也有很久没见了,再见面,你已经贵为王妃,恭喜你。”
这在王俊听来,就是阴阳怪气。
“你是来看望新生儿的吧,下面的人多,你跟我去那边,新生儿……”
“我不跟你走!”王俊断然拒绝了。
俞格:“……”
“虽、虽然,咱们以前,是差点儿……但是,现在我们也各有各的归宿了,不能单独见面了,你不要让你的夫君误会。”王俊磕磕巴巴地说。
俞格皱了皱眉。
这水星情侣,虽然说是互为丈夫,但常常用“夫人”指代omega,“夫君”指代alpha或者beta,这闻夕言一个alpha,怎么会有夫君?
他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跟这小王妃接触,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这会儿就不细琢磨了,依旧语气强硬地说:“误会什么?都是旧友,你是来洗菜的吧,那边有水池。”
俞格随便指了指东边。
“那里是卫生间。”王俊说。
俞格的眼神黯了黯:“我说的是……那里。”
他的手指了过去。
布满杀机的暗室,有麻袋,有麻绳,有运送你出去的工具,有让你永远消失不见、埋伏已久的蜥蜴军。
“那是储物间。”王俊循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紧接着,狐疑地抬眸,有些警惕地看着俞格。
那间屋子黑漆漆的,你要带我进去干嘛?
他转身往回走。
“站住。”俞格的声音发冷,往前后方向看了看,同时看向王俊后脑勺上圆圆的发旋儿,琢磨着一掌劈下去,王俊昏倒的可能性。
……可这么胖的身材,恐怕自己抱不住啊。
王俊装没听见,小腿倒腾得很快,已经走出了好几米远。
“站住!”
俞格追上前去,一掌打横,袭向他的后颈,王俊回身把手里的筐举起,啪的一声挡住了他的手!
“云可!”
“有!”赵云可当即闪身出现,三步并做两步,快速拦在王俊身前。
手里握着有异族标志的弯刀,七十多公分长,呲着牙,狠狠地瞪向俞格。
刀光冷寒,俞格不禁站住了。
“你怎么不出声,”王俊嗔怪道,“我以为你没跟来呢。”
“我就在门那边了,”赵云可说,“还以为你们是……”
老情人叙旧。
赵云可即便心里有些不痛快,也把自己藏得好好的,藏得俞格没有半分发觉。
“你还想干什么?不怕老步削你昂?”赵云可握住刀柄,欺身上前,凶神恶煞地逼退了俞格。
“算了,他没怎么我,”王俊拽住了赵云可,想了想,从筐里拿出一根秋白黄瓜来,递给了俞格,像是安慰他,真诚地说,“闻医生,我也只能给你这个了,你拿着快走吧。”
俞格接过了这根无污染、无公害、纯有机的小黄瓜:“……”
“还不谢恩,”赵云可喝道,“快滚!”
几分钟后,俞格嘴里叼着一根黄瓜,回到了那间暗室里。
“俞总。”里面的六个人一齐看向他。
他又没有成功地把小王妃诱进这个天罗地网里。
“等下一次机会。”
俞格面无表情,清脆地咬着黄瓜,吃干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