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宵禁,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周,虽说是晚上八点之后,驻地才施行全城封闭,可即便是白天,高楼林立的大街、车水马龙的大道,既没有人经过,也没几辆车敢在上面跑。经济繁华,嘈杂拥挤的水星首都驻地,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人们都自觉地关在了家里。
孩子们尚且懵懂不知为何,家里的长辈们,心里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敢想而不敢擅自谈论。
俞格回来了。
那个出现在哪里,哪里就血雨腥风、尸横遍野,如同鬼魅一般来去自如的男人,又来驻地复仇了。
这次甚至连王室的墓地,都没能幸免。从这也能看出国家对俞格的防范措施几乎约等于没有,公信力也失去了。如果连王室都保护不了自己的祖坟,又何谈保护普通百姓?于是大家都自动自觉地闭门不出,特别是不到人多的地方聚集,祈祷着俞格这个瘟神能快些离开。
巴克达一早上接到了于凯峰打过去的三次电话,语气严肃,一次次问他,是否需要他班师回朝,坐镇驻地。
“不用,恐怕就是想调虎离山,让你离开昶洲,”巴克达道,“只是墓地被炸了而已,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不用逞强。”
“没有,于大将军,”巴克达道,“你好好守着边境线吧。”
挂了电话,又叫凯文逊过来。
凯文逊眉头紧锁,脸色发青,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已经换了一种温和的态度,安慰起了凯文逊:“这俞格几次三番来驻地作乱,你以前小,没进军队,所以从没听说而已,我们对外,也常常说是为了谁的忌日还是什么原因,忽然宵禁。所以,你不要觉得他是冲着你,才炸我们的先人坟墓,或是觉得他在挑衅你。”
他就是在挑衅我。
“他怨恨的是整个水星,怨恨的是当年事发的时候,没有人出现,及时救下他的夫人,”巴克达叹了口气,“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分子,智商和能力超高,我和于凯峰几次策划伏击,都折在了他的手里。所以,你不要太沮丧。”
“我不沮丧。”凯文逊坐直了身子,对巴克达道。
炸的是老统帅,他真正的父亲的墓,反而是这些年他自己早就想干的事,一个强/奸/犯,哪值得躺进那么庄严的坟墓里。
巴克达接着说:“这段时间,我们也会尽快修葺皇家陵园……”
“也不着急修,”凯文逊说,“修不修也就那样了,原地埋上就是了,不值得浪费钱。”
巴克达抬眸看着他:“……那是我父亲,也是你姥爷,你不着急修,我还看不下去了呢,又不用你出钱。总之,你不要轻举妄动,俞格这事先缓一缓,等于浩海回来再说。”
凯文逊听了这话,撩起眼皮,看着巴克达。
“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巴克达看出他的不服,忍不住劝道,“我说过,你是维多利亚王妃的血脉,不是他那样的亡命之徒,不值得跟他拼命!”
凯文逊走出了巴克达的办公室,心里荒谬得想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谎言说了一千一万遍,连自己都会信,玛格列特公主有时会“儿子、儿子”,亲切地叫着他,巴克达会一遍又一遍地跟他重申,说他是维多利亚的血脉。
他明明是那老统帅强/暴别人的产物,生他的那omega父亲也是个无名小卒,是别人献祭给统帅的礼物,他又有谁的血脉了?他自认没比俞格高贵多少。
真正的继承人,应该是塞西莉,只有这个妹妹才是血统纯正。
“殿下,”龙俊杰前来汇报,声音放得很低,“影像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
凯文逊点头,步履匆匆地往办公室走去。
来的是一位高级警督,曾经的侦查信息技术分析大牛,也就是传说中的画像师,如今已经70多岁高龄,早已退休,由于仇家太多了,轻易不出山,凯文逊找他也不好使,因为不想祸及儿女。
可当凯文逊跟他说,是关于王俊的安危时,他戴上了老花眼镜,提着破旧的公文包,带着笔记本电脑,跟着凯文逊派去的人来了。
“我大孙子是小王妃的粉丝,每天在电视前面守着,要看小胖。”时钰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真诚地感谢您,”凯文逊朝他鞠了一躬,握住了他的手,“我会做好您和您家人的安全保护措施。”
时钰从凯文逊手里拿到的,是一枚微型摄录器,也就是曾经塞西莉送给于浩海的“平安符”。
从方倾第一次说俞格对王俊好像有些不一样时,这东西就被凯文逊秘密安到了王俊的身上。说起来,像是怀疑他不忠似的,实际上是凯文逊想放一只“眼睛”,在王俊身上,反向追踪俞格的下落。
历时13天,共计1123200分钟,刨去夜晚休息时间,王俊共计所处公共范围的时间高达280800分钟,而他身上的摄录器360度旋转,所记录下来的人数,总计有134460人,有的陌生人,仅仅是从王俊的世界路过。
当凯文逊听到这些数字时,对这条线几乎是放弃了,如此浩大的工程,如果在时钰的青壮年时期,可能会有机会,但是……他看着时钰鬓边的白发,只告诉他不要勉强。
可时钰却拿出了结果。
凯文逊伏在电脑前,凝眉看着那一帧又一帧被时钰截出的画面。
“这个人群中离去的背影,在王妃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不过两秒,就转身离开了。可您看,他跟这个三天后,在红圈里出现的护卫兵……”
画面中的两个人,转身时抬脚的一瞬间,都将左手斜插在了兜里,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是一个人,”凯文逊的声音有些抖,“他竟然还冒充过护卫兵!”
“是您安插在王妃身前身后的护卫兵太多了,反而是天然屏障,”时钰诚实地告诉他,“类似走路姿势的人,我在护卫兵里面找到过两个,假设,他们都是鬼医俞格……”
凯文逊握紧了拳头,王俊其实一直都在俞格的猎杀范围内。
“还有您看这位老人,”时钰又调出了一张近距离的画面,“他的下颌线,虽然被络腮胡潦草地遮挡了,但我人为地去掉这些胡子,还原骨线的本身,这个凌厉的线条,跟刚刚那个护卫兵……”
两张照片,合并在了一起。
完全重合。
“是这个老头儿!”凯文逊愤恨地拍了下桌子,“王俊大学边上的那个小卖部!”
王俊不但逮住过他,还将他扭送过警局!
“龙俊杰,你立刻派人去国防大学门市房里,找到那个叫李什么……”
“李景发,”龙俊杰连忙说,“那天我在现场了!”
“那个老头,你看出他有什么异样了吗?!”
龙俊杰摇了摇头:“只觉得他挺倔的,一直不让王妃买臭豆腐。”
“把他给我抓来,送到警局,”凯文逊想了想,“要秘密行事,千万注意周围耳目!”
“是!”龙俊杰转身出去了。
凯文逊觉得心慌意乱起来,时钰却说道:“殿下,还没看完。”
“还有?!”
“是,我一共找到了疑似他的人,有4个。”
凯文逊:“……快给我看!”
时钰调出了王俊在医院来回走动的视频。
“您看这位医生,举止有异,常把后背贴在墙上,只露出一个侧影,”时钰说,“碰到患者问他问题,他转身就走,听都不听,而且只往监控的死角里走,转角处徘徊了两次,不远不近地跟在王妃的身后,像是一个鬼影……”
“……他妈的!”凯文逊忍不住爆了粗口,“这特么是闻夕言!”
==
闻夕言把研究室的门打开,眼底一片青色,头发乱糟糟的,他侧到一边,让方倾进来。
“什么情况?今天老步一直在我附近转悠,你把他撵走了?”
“那是殿下给他的任务,”闻夕言说,“留他在医院保护你。”
“真想炸我的话,其实也容易,恐怕谁也保护不了,我只能跟医院共存亡了。”
方倾瞥了一眼实验桌上的器材,看到了那一片片薄如蝉翼的东西,闻夕言走了过去,将其中的两三片拿起来,递给了方倾。
“透明抑制贴。”
方倾忍不住笑了,接过来在手里捻了捻,撕开一片,当即贴到自己的后颈上。
“谢谢师父,这样轻薄的抑制贴再好不过了,别人还看不出来,你可帮我大忙了!”
闻夕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闭关了两个多月,都没研制出治疗方倾腺体的良药,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改良了抑制贴的质地。
方倾自从知道自己得了病,为了还能出来工作,就离不开抑制剂和抑制贴了。
“你千万不能过量注射抑制剂了,那会加重你的病情,到最后……”
“我知道了,大不了头一伸,割掉腺体拉倒,你别为我操心了,我来是有事问你,”方倾很严肃地问道,“师父,我想知道你这些天有没有出去,特别是丁一劭和李茉莉的双生子降生的那天。”
“没有,”闻夕言很笃定地说,“我一直没走出去过,步睿诚知道,那天是他晚上来告诉我双生子落地的消息,还告诉我索大豹得了个女儿。”
“你确定,你那天没出去?”方倾看着他。
“确定,不然我也不用步睿诚告诉我这个消息了,我和莉莉同届新兵营同学,他生产的当天,我没道理不去看他。”
方倾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到底怎么了?上周医院康复楼着火,方夫人说是楼房年久失修,燃气管不小心爆炸了,可这周我听说外面全城封锁,又开始宵禁了,难道是俞格回来了吗?”
“是,”方倾点头,“而且,用了你的脸。”
闻夕言震惊在当场。
凯文逊那边通过时钰给出的人体动态骨骼画像,迅速确定了俞格所率兵马的聚集地——芳草镇,燎原村。
就算俞格本人能做到不暴露,他的手下却不能,时钰采集出的人物标本显示,在那天王俊给乔薇一家人上坟的丰藤墓园里,在王俊闭着眼睛虔诚地说着话时,附近的树梢、枝头都在有规律地微微颤动。
时钰将画面中的色彩全部取消,只留下黑色布景里的细密线条,凯文逊定睛一看,那是一根又一根对准了王俊的弓箭!
==
凯文逊站在地图前,以墓园为中间点向周围辐射,当即分析出方圆15公里处离丰藤墓园最近的芳草镇,燎原村,那里盛产能用来做箭羽的藤枝,世世代代以生产和供应弓箭为生,于是他趁着夜色立刻调派4万人马,突袭了燎原村。
猩红的晚霞逐渐散去,夜幕刚刚降临,第一声炮火打入平静的乡村,跑出来的不是平常老百姓,而是醉意正酣、正在放哨的蜥蜴兵。
“给我打!”
凯文逊指挥若定,迅速派人围剿了这个早已秘密沦陷在蜥蜴兵手里的村庄。
8个多小时后,对方主帅郭瑰利一退再退,就要支撑不住了,不断求救俞格。
俞格冷冷地道:“让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你率兵赖在那个村里不走,如今被围剿了,你找我?”
“俞格!我们是一伙儿的!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们这里有三万人,三万人!都是元帅派给你的人……!”
“是派给你监视我的人,”俞格平静无波地道,“我不需要你的人。”
“俞格!你他妈的敌我不分……!”
轰隆一声巨响,郭瑰利所在的炮楼被炸成两半。
郭瑰利不得不出来跟凯文逊喊话,说可以放掉老百姓,但必须保证自己平安撤走,凯文逊回敬他的,是一枚又一枚重体积倾炮,浓浓的黄色硝烟。
人群接连昏倒在地,逃往别处的绿皮火车站,天桥上来来往往四散奔走哭嚎的百姓、以往洒满和煦夕阳的月台,四通八达的铁轨,都被双方在交火时炸得稀巴烂,遍布地上的,是双方士兵焦黑的尸体。
方倾的援军来得很快,医疗兵们坐着大卡车前来搬运地上的人,好在凯文逊没有丧失理智,第一轮是用倾炮放倒的,蜥蜴兵和百姓们都昏倒在地,方倾安排人将他们分开两边。
“可有些蜥蜴兵,像是这样的,”医疗兵从对方兜里掏出了蜥蜴军牌,“他还穿着便衣,我们怎么区分?!”
“全部搜身,”方倾戴着口罩说,“带枪的都是蜥蜴兵,将他们分开两边,军火都收缴了,一个也别放过!”
“是!”
两天两夜过后,郭瑰利的尸体被找到,并运送了出去,可俞格依旧下落不明。
他也许根本就不在这里。
凯文逊只觉得抓心挠肝,越是找不到俞格,心里越不踏实,他看到aha的车陆续过来配合他的人清场,又看到孙信厚和高鸿飞等人在维持战后秩序,便拿出通讯器,给一个人拨了过去。
“是我,”凯文逊道,“说暗号!”
“狗比!”尹瀚洋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你在附近吗?王俊在你身边吗?”凯文逊急忙问他。
“在了在了。”尹瀚洋将手机往前举,凯文逊依稀听到了王俊说话的声音。
“给我看好他,别的都不用你做。”凯文逊吩咐道。
“俞格在里面吗?”
“没有,他妈的,不知道龟缩哪里去了。”
“知道了。”尹瀚洋挂断了电话,揣到了自己的兜里。
他阴沉的目光,看向前面不远处,王俊正和一个海盗在说话,他们站在土坡的树下,遥望着燎原村还未熄灭的战火。
“王俊,你过来!”尹瀚洋朝他招手。
“干嘛啊?”王俊转过头,往他这边跑来。
“你丈夫要跟你通电话。”
尹瀚洋转身往后走,低着头,王俊跑着跑着,追到了他的后面。
“为啥不给我打啊,”王俊问道,“去哪儿?”
“上车,这里太吵了。”
王俊有些奇怪,尹瀚洋用了“你丈夫”这样的称呼。
尹瀚洋从不爱承认凯文逊是他的丈夫,提到凯文逊,必说是“狗比王子”。
他刚还在那儿看着炮火,大喊:“狗比王子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去打!”
“瀚洋,”王俊忽然问道,“……你觉得我俊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尹瀚洋的左手,轻轻插进了兜里。
王俊的步子慢了下来,质问道:“到底俊不俊?!”
“俊,俊,”尹瀚洋无语道,“你不就叫王俊么!”
王俊瞪大了眼睛,逐渐小步地往后退着走。
尹瀚洋从来只叫他“王不俊”!
俞格感觉到他的步子慢了,回过头,目光森然。
“救、救命……啊!明月,明……”王俊回过头,疯狂地往土坡跑去,“他是鬼医,鬼来抓我了!”
夜色正浓,索明月的长发扎起,甩到了后面,正对着王俊。
“明月!”王俊的后颈猛地一痛,“诶呀”一声,摔倒在地上。
他抬手摸着自己被打得很痛的脖子,眼睛红了,皱着眉瞪着俞格。
俞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真是一个身体健康的omega,他这么一掌下去,王俊竟然没晕,只生气地瞪着他。
王俊坐在地上,不住地往后挪动着,黑亮的眼睛眨着,手慌忙地到处翻兜,然后软趴趴地扔出了两枚倾弹来,都被俞格一一接住。
俞格逐渐靠近他。
“砰”的一声枪响,俞格的手中了弹,侧边流出了鲜血来。
他皱着眉,抬头一看,索明月这个三号通缉犯果然枪法了得。
“王俊!”
索明月当机立断,相信了王俊,管你是不是披着尹瀚洋的脸,一枪又一枪,照打不误!
啪的一声,俞格的肩头又中了一弹,他咬了咬牙,看着地上的王俊,心有不甘。
“俞总,快撤退!”
这次迅速赶来的蜥蜴兵是俞格真正的手下,一个又一个挡在了他的前面,接连向索明月开枪还击,俞格按住流血的肩膀,只好转身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