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倾被于浩海握着手腕,几乎是拖拽着回到了防空洞里,一路上,方倾都在东张西望,想找一个两个熟悉的面孔,用以拦住于浩海,可惜月明星稀,已是深夜,从军营到洞里,他看到的angel巡逻兵,都是陌生的人。
待到要进洞里,他终于忍不住搬起了救兵,大叫道:“黑崽!盼盼!黑崽!盼盼!”
于浩海捂着他的嘴,把他推进了里面去。
方倾仰着头看着他,“给我生老三”的恐吓言犹在耳,他不禁紧张起来,慢慢往后退,又朝门外喊道:“黑崽!盼盼……!”
“叫什么叫,这都几点了?!孩子们早睡了!”于浩海见他冻得浑身直哆嗦,从头发到脸,从跪着的膝盖,到鞋面上,全是凝结成冰枝的雪雾,脸上、鼻尖更是冻得红粉扑扑,惊恐地看着他。
“我不动你,今天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我是畜生吗?!”
于浩海又气又感到无奈,去拿了一条干毛巾,走过去时竟把方倾从屋子的这一角赶到了那一角去,见他跑来跑去,于浩海一把抓过他的手,将他嵌制在怀里,擦头发和脸上的雪水,方倾忍不住皱紧了眉,伸手推他。
这样抗拒的表情和动作,轻而易举地就让于浩海倍感受伤,他啪的一下把毛巾甩在了地上,瞪着他刚要说话,外面有人报告了一声,却是炊事兵。
那一瓷锅的鸡汤端了进来,两个小碗,两个小勺,外加一个汤勺,都放在这洞里的简易横梁上,勉强算是一个饭桌。
“于总、于夫人慢用。”炊事兵退下去了。
鸡汤的味道很快充盈了这个山洞里,昏黄的烛火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食物的神奇之处在于除了能够果腹以外,还能让人联想到万家灯火,有抚愈人心的疗效。
于浩海渐渐地平息了怒火,将地上的毛巾又捡了起来,转身在盆里面将它洗干净,回到了方倾的面前。
方倾只低着头,像是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深冬季节,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等赶集的时候才能储存一些年货。这是家养的鸡,阿爸炖了一天,闻着还不错,”于浩海用拧干的毛巾,给方倾的两只手擦了擦,“你很久没吃饭了吧?”
跟着范恒满就跑了一天一夜,等在这山洞里听外面的炮火,也听了三天,方倾滴水未进,一粒米也吃不下。
于浩海将他湿漉漉的外套一颗颗解开扣子、慢慢脱下,又用毛巾把他脖颈上沾的雪化的水也都擦拭干净,他的动作很小心,方倾低着头,微微皱眉,躲他的动作也很小心。
这鸡汤送得很是时候,不然刚刚于浩海把毛巾扔地上时,现在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方倾一直都知道于浩海其实是个脾气很不好、很唯我独尊的人,方倾一个闪避就会让他瞬间发飙,所以现在他们都在小心试探,在对方的底线附近徘徊,脱一件外套用了好几分钟,彼此呼吸可闻,却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呼吸的力度。
于浩海把汤勺拿了起来,开始给方倾盛鸡肉,方倾忍不住道:“我没有什么胃口。”
目睹了自己十几个部下被火化焚烧的场景,又跪在雪地里四五个小时,现在他整个身子都是飘的,于浩海却把他摁在了椅子上,让他吃饭。
“就喝一碗汤,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于浩海边说边把汤盛在了碗里,因为方倾没有拒绝,便开始把细碎的鸡肉也挑着都盛里面,并把里面的大枣也都捞出来放进去,外加一根人参。
方倾接过这一碗材料丰富的“汤”,低头吃了起来。
“好吃吗?”
“嗯。”
于浩海抬手放到他的后背上,又开始顺着他的脊骨,慢慢往下抚摸,甚至一路摸到尾椎骨,再从头往下捋。这些天只要方倾跟他单独在一起吃饭,他都忍不住趁机摸几下过过瘾。
“吃完了。”方倾抬起头。
“还有个人参。”
方倾脸上怏怏的,只好把它叼了起来,咬了好一会儿,还是一半在嘴里,一半在外面。这老山参是有年头了,虽是大补之物,但实在是难嚼。
于浩海见他很久都处在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状态,几乎想笑,过了好一会儿,方倾才终于把它吃完,将碗递给了于浩海,如释重负一般。
“我困了。”
“嗯,你睡吧。”于浩海把剩下的鸡和汤全吃完了,见方倾已经躺到了被子里,便识趣地走了出去。
站在洞门口,于浩海望着漫天星辰,知道方倾心里一定很难受。
凯文逊这一招用方倾的兵打自己的兵,跟在驻地的时候自己用赛威的皇家军打凯文逊的皇家军如出一辙,都是非常诛心的,阴险毒辣的凯文逊,一报还一报,这就复了仇。
双方已然开战,各种阴谋阳谋就都不在话下了,这才只是刚开始,凯文逊亮出方倾这张牌,反而让于浩海不紧张了,横竖方倾回不去,只要把他拢在身边,安置好两个孩子,于浩海自问再没有软肋,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一贯心硬如铁的他,对什么都见怪不怪,只希望方倾能尽快振作起来,接受副将背叛与死亡的现实。
他甚至想给丁一劭打一个电话,问问当年徐辰被判了死刑后,李哥是花了多久走出来的。想那徐辰跟李茉莉主副将一场,七年多,徐辰害得他和丁一劭误会分离了七八年,可当徐辰被执行死刑的时候,李茉莉是解恨大于痛苦,还是哀伤大于一切?
于浩海想到这里,思绪又飘到了那个晚上,高高的医院天台,李茉莉腹中怀着两个孩子,想为丁一劭殉情跳楼,半道被丁一劭给抱了下来。
李茉莉是很爱很爱丁一劭的,徐辰根本不足为道,而方倾对自己……
于浩海自嘲地想,他根本没法跟丁一劭比,假设丁一劭是李茉莉家养的宠爱的狗,自己就是方倾的弃狗。
甚至此时此刻非常应景,他就坐在防空洞的外面,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等方倾睡着,他就偷偷溜进去打地铺。
这么过了一个小时,于浩海站了起来,抖了抖头发上的雪,转身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迎头被一阵阵馥郁的木棉花香气袭上鼻尖,伴随着昏黄的炉火,整个防空洞里都弥漫着清甜浸润的花香味儿,而方倾躺在被窝里,面色潮红,紧蹙着眉心,似睡非睡的样子,眼睛却睁不开。
于浩海心中一跳,将他柔软的身子翻了过来,按着他的肩膀,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
糟糕,好烫!
于浩海赶忙把行李箱中的预备药品都拿了出来,东看西看,毫无头绪,又跑过来摇晃着方倾。
“醒醒!方倾!你发烧了,快醒醒!”
于浩海将他扣在怀里侧过脸,鼻尖戳到他的后颈腺体处,那里撩人的芬芳让于浩海一下子整个人都战栗起来,可他清楚地知道,方倾的病已经好了,这是发烧导致的信息素外溢!
他掏出了内部联络通讯器,赶紧给袁真打了过去。
不一会儿,袁真来了。
“估计是跪在那里冻着了,时间久了着凉了,方倾的身子一向很虚弱,”袁真将温度计拿出来看了看,“39.5°,是高烧了。”
“怎么办,是不是得去医院?”于浩海把方倾从床上抱了起来,似乎就要用被子把他这样卷走。
“去到镇上要两个小时呢,来不及,我带了吊瓶,先给他打上针,看一两个小时后退不退烧。”
“好,好。”于浩海又赶紧把方倾放了回去,帮着袁真把吊瓶举了起来,袁真给方倾白皙的手背施针,将棉被往下挪了挪,“别这么捂着他了,更不好退烧……你就这么举着?这吊瓶得打一个小时。”
“没事,举着吧,”于浩海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来,“很快就能退烧吗?我看他像是在那说胡话,会不会被信息素那个病症又引出来,是发烧引得发情了吗?”
“现在来看不是,就是单纯的发烧了,明天要是咳嗽,恐怕就是高热引起的感冒,不退烧就麻烦了,这么快还是冻着了才引起的……”
“谁让他去跪了,又自作主张!真是要被他气死……!”
于浩海的声音仿佛很远,与自己隔着万重山,又仿佛很近,举着吊瓶,就站在自己的床头,声音冷肃又不留情面。
“我罚跪的那些omega有生病的吗?”
“暂时没有。”
于浩海气急败坏地对方倾说道:“就你这么娇气,还偏偏最爱作,怎么样?生病了吧?!一天天不锻炼身体就喜欢待在实验室里,跑五公里就算是训练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懒的人!”
袁真把晾衣架往床头挪,把于浩海手里的吊瓶挂上去,听到他这些数落的话,忍不住诧异道:“他生病了,你还在这训他……”
“身体素质这么差还跟我硬碰硬,以为跪了几个小时就能改变什么,自残一样逼我……现在是谁难受?!”
于浩海伏在方倾身前,手背贴着他的脑门。
上次他对方倾破口大骂的时候,还是方倾自作主张跑去坐了五天牢,起了满脸红疹子出来的时候,于浩海又气又心疼,什么“傻子、白痴”都骂了出来,如今也是一样,管他睡着没睡着,他都忍不住发火。
“浩海,他需要安静,”袁真忍不住道,“你要是心疼,就说你心疼了,不要这样说话。”
他忍不住拽着于浩海的披风,想把他扯远一点儿,可他还是鼻尖对着鼻尖,瞪着方倾,手一下下捋着他的头发。
“你离远点儿,你太热了,这么近,他不容易退烧。”
袁真这样说了,于浩海才站起身来,往后走了几步,又一脸担忧和焦躁地看着方倾。
袁真知道,这一晚上于浩海肯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
“你从外面打几盆雪回来,把毛巾弄凉了,贴在他的额头上,这样物理降温比较快。”
于浩海二话不说,跑去倒腾干净的雪去了。
袁真回去了,独留于浩海在这儿伺候患者。方倾烧得迷迷糊糊的,看着表情就知道身上不好受。
于浩海不停的重复着冷水洗毛巾,贴到他的额头上,再心急如焚地看着他的过程。
不知道是洗第几遍毛巾时,于浩海听到他开始说胡话了。
“燕中南。”
方倾蹙着眉心,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于浩海伸手给他拭去,心如刀绞,早知道这样,就不杀他了。
留下那么一个人又能怎么样,连范恒满都放了。
方倾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一帮亲信对他的背叛,以及于浩海对他们的射杀和焚尸,对方倾来说都太残忍了。
“阿满。”
于浩海微微一顿,叹了口气,转身又去倒腾雪和水了,他不愿听到方倾叫他的名字。
“阿满没死!”他甚至还负气地嚷嚷了一句,背对着方倾,在那摔摔打打地洗毛巾。
方倾扭动了一下身子,眉头紧锁。
“为什么……杀我的丈夫。”
于浩海拧着毛巾的手一顿,转过身去。
方倾的声音小小的,却很执着,像在质问。
“你们怎么敢……杀他。”
于浩海愣愣地走了过去,蹲下来疑惑地看着方倾,轻轻捋着他被汗湿的头发。难道这是真的烧糊涂了吗?
“你的丈夫是谁?”
于浩海低头轻轻啄吻了一下他的唇。
“咪咪,谁是你的丈夫,你的alpha?”
他知道自己很无耻,但方倾这样高傲的人,吐露心声的机会太少了。
“大壮!”方倾迷迷糊糊地,被问得甚至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