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早在五年前就说过,她需要汪有福当她的眼睛。此番他安排汪有福去到葛云朝身边,同样也是做她的眼睛。
夜色中,她目送汪有福离开,对着哑男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会怎么选择?”
哑男无法回答,也不明白沈安安的言下之意。
沈安安笑了笑,自言自语:“他很清楚,他的妻儿早已尸骨无存。他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给了他一个理由。这才是我和他真正的合作。”她顿了顿,低声叹息,“如果可以,谁不想活下去呢。”
哑男提着灯笼的手微微一顿。
沈安安轻轻握住他的手背,仰头看着他的侧脸,轻快地说:“哑男,我也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你答应过我的,将来带我浪迹江湖。”八壹中文網
哑男看着沈安安,笑了笑,郑重地点头。
沈安安高兴地挽住哑男的胳膊,火苗因为手臂的震动,在夜色中抖了抖,树影随之微微晃动。沈安安拉着哑男往前走,风儿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伴随兆安江水的“哗哗”声,间或夹杂虫子的鸣叫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哑男深吸一口气,偷偷看一眼沈安安的侧脸。她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他愿意守护她一辈子,带着她浪迹天涯,看遍世间的美景,可如今风雨欲来,她想要守护寨中所有的百姓,他又该如何守护她?
或许,今夜将是属于他们的,最后的“宁静”。哑男停下脚步。
沈安安不得不随之驻足,转过身看他:“怎么了?”
哑男沉默,伸手捋了捋沈安安耳鬓的碎发。
沈安安再次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笑着安慰他:“你不用担心。就像汪有福说的,你武艺高强,真有什么危险,你可以带着我逃跑的,对不对?”
哑男的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沈安安絮絮叨叨:“我们先去见一见那几个武功高手。到时候,汪有福差不多也该‘救’出唐县令了。王胖子那边,就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吧。”
如同往常一样,哑男尽职地扮演着聆听者。
沈安安自顾自说道:“你一定很奇怪,我忍了王家那么久,这次为什么不忍了。阿爹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但阿爹也教过我,攘外必先安内。这些年,我越来越明白阿爹教我的那些道理了。哑男,阿爹在天上看到,会不会很骄傲?可惜,阿娘教我的女红,我总是做不好。她不会生气吧?”
寂静的山林中,沈安安清脆的声音就像黄鹂鸟的歌声一样动人,她轻快的语气犹如正在和情郎聊天的少女,可是哑男明白她心中的悲伤,还有她肩上的重担。
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沈安安才可以做她自己,才可以用说话的方式释放压力。哑男换了一只手拎灯笼,伸手搂住沈安安的肩膀。
沈安安转过头,冲着哑男甜甜一笑,接着说道:“京城传来消息,有算命大师说,葛云朝杀孽太重,所以他命中克妻。光最近这两年,他已经被退婚三次了。”
说到这,沈安安像天真的小女孩一般,伸出三根手指,抿着嘴笑。片刻,她又说起了魏王赵沛,“京城的人都在议论,他也是因为在战场上杀了太多人,发妻被他克死了。他和妻子伉俪情深,皇上想让他出京散散心,这才命他担任诏安军主帅……”
她一路说,哑男一路听,直到两人走到一个被掩盖的山洞前,他们才停下脚步。
沈安安已经有五年没有走进这个山洞了。在她小的时候,她经常和阿哥从山洞偷溜出寨子。他们不只一次跪在父亲母亲面前发誓,再也不会偷跑出去。可是直到父亲母亲过世了,她才兑现了承诺。
哑男知道沈安安怕黑,挥手示意洞口的守卫进去点蜡烛。
眨眼间,洞内明亮入昼,隐约传来“呜呜呜”的呼喊声。
“走吧。”沈安安率先走入洞内,就看到唐县令的七个护卫被麻绳捆成了大粽子。
他们并不认识沈安安,但是他们听唐祖佑说过,沈安安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女,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他们戒备地盯着沈安安,一时间忘了挣扎。
沈安安接过哑递给她的匕首,在手中随意把玩了几下,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弯下腰,用刀刃拍了拍那人的脸颊,一字一顿说:“陆宕,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不要乱叫,听明白了吗?”
顿时,陆宕的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他们这种从小被卖到武官学艺的人,就连唐县令都不知道,他真名陆宕,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
沈安安笑了笑:“我不只知道你叫陆宕,我还知道你四岁的时候,被父母卖给了齐南武官,擅长使刀。你们一家世代居住在启封城,你的父亲和兄长都在太子攻打启封城的时候,守城而亡。”
她站起身,看了看其他六人:“你们叫什么,属于哪个武官,本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我都知道。”
所有人都停止了挣扎,目光齐刷刷看着沈安安。
沈安安故作惊讶:“你们不会以为,真的是你们的八字旺唐县令,所以有幸被他选中吧?”她装模作样叹一口气,“我大费周章,安排唐县令带着你们过来见我,因为我有话问你们。我没什么耐心,希望你们的答案能够令我满意。”
她的话音刚落,哑男走上前,拔出陆宕口中的稻草。
陆宕结结巴巴喝问沈安安:“你,你想怎么样!我,我们都是良民,不是贱籍。你们杀良民,要偿命的!”
“哦?我是土匪,你觉得我在乎吗?”沈安安继续把玩手中的匕首。半晌,她突然喝问陆宕,“既然你是良民了,为什么留在齐南武官?”
“赚钱!”陆宕脱口而出,继而解释,“给人当保镖,做镖师,比种地更赚钱。阿娘说了,她和妹子种地,等我存够了娶媳妇的钱,再回家找个安稳的营生。”
沈安安疾言厉色:“我不信!你父亲,你兄长,你家的叔伯杀了多少大景的士兵,官府能放过你们家?他们没有把你抓去流放就不错了,你还敢自称良民!”
“是真的,我真的是良民。”陆宕急切地想要说服沈安安,“里正说了,县衙的主簿亲口告诉他的,朝廷已经下令,既往不咎,还给了我们家三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