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眼睁睁看着赵沛倒下。他不敢相信,健壮如野牛的赵沛竟然就这么倒下了。
幸好长安一早就派人去请大夫了。按照大夫的说法,赵沛郁结于心才会吐血,再加上刀伤让他失血过多,整个人都在发烧,所以他才会昏厥。以他眼下的伤情,华佗都不能保证他性命无虞。
葛云朝听到这话,只能去军营叫来赵沛的心腹。他没有得到赵沛的许可,不敢告诉他们,赵沛是怎么受伤的,含糊其辞地吩咐他们好好照顾自己的主子。
他忙完这一切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面又坨了。长安还算机灵,急忙拿来热汤。他用热汤拌坨面,胡乱吃了几口,汪有福就来了。
汪有福在王思阳的“陪同”下,如坐针毡等了半个多时辰,惶恐不安的情绪已经到达顶点。他看到葛云朝正在吃面,默然站到一旁,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他。
葛云朝讥诮地问:“怎么,有人告诉你,我是谦谦君子,所以我不该这么大口吃面?”
汪有福的嘴角动了动,硬是没有发出声音。这个“有人”明显是指沈安安,可是葛云朝没有明说,他总不能不打自招吧?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很不好受,他恨不得葛云朝直接说一句,你是桃花寨的细作吧,可他偏不说。
半晌,葛云朝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朝黑漆漆的院子努努嘴:“刚才那人什么下场,你都看到了。”
汪有福的脑海中立刻浮现那人被一刀砍下脑袋的画面,血色再一次从他的脸颊褪去。逃亡的岁月,他见过各式各样的死法,任何一种死亡方式都比不上乍然看到认识的人被砍去脑袋更加震撼人心。葛云朝在用这样的方式恐吓他?这未免太残忍了。
葛云朝轻描淡写地说:“明日你去桃花寨送信的时候,顺带帮我告诉沈姑娘,我同意她说的,我素来不在乎人命,死一个人,死十个人,死一百个人,于我不过是一字之差。我知道她珍惜人命,所以你,还有按她的吩咐,在客栈门前故意撞我的小乞丐,暂时就留在我身边吧。”
汪有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上过战场的人,都特别不在乎人命?他忍不住问道:“世子爷,若是我一去不回,或者我压根不知道怎么送信去桃花寨呢?”
葛云朝轻笑:“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去不去,回不回来,都看你自己的意愿。对我而言,我只当沈大小姐收到了我的书信。”
汪有福悄然握紧拳头,抬头看着葛云朝。这人在唐祖佑面前一口一声“安安”,这会儿又用讥诮的语气说着“沈大小姐”,他到底什么意思?
横竖他孑然一身,被他斩首也不过碗大的疤,他不装了。
汪有福上前一步,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葛云朝的瞳孔,一字一顿说:“世子爷这是在试探我对二当家的忠心?”
“你们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呢?”葛云朝装模作样地摇头,“你是县衙的师爷,我初到此地,对周围的环境不熟悉,所以我向唐县令借用你几天。”他一边说,一边翻开书桌上的册子,指着飞虎寨的名字说,“来,讲一讲这个山寨的情况。”八壹中文網
汪有福很想翻一个大白眼。这人和沈安安简直一丘之貉。他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他认定他是沈安安派来的细作?既然知道他是细作,这位世子爷这样大喇喇地把他留在客栈,他就这么笃定,他能完全掌控他?
他情不自禁瞥一眼门外,那颗人头已经被人收走了。王思阳告诉他,人头已经带回岐山县县衙,会在县衙的大门前悬挂三天。
这样也好。唐祖佑耳朵根软,有这颗人头镇守大门,近期应该没人想要混进县衙,赢取唐祖佑的信任。
葛云朝轻咳一声。
汪有福回过神,正色说:“飞虎寨现任大当家名叫孙瘸子,自称后周的大将军。后周覆灭之后,他带着手下落草为寇,今年大概三十多岁……”
两人大约说了大半个时辰,长安进屋回禀,赵沛醒了。
葛云朝吩咐汪有福,把其他山寨的情况一一写下来,自己则起身去见赵沛。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赵沛披着衣裳,坐在桌前写字。他问赵沛的侍卫:“你们家王爷退烧了吗?”
侍卫点点头。
葛云朝对着赵沛说:“既然退烧了,写完信就回军营吧。”
赵沛奋笔疾书,嘴里说道:“你打算如何诏安桃花寨?”
葛云朝嗤笑:“先前不是说,你只负责带兵剿匪,不管这些琐事吗?”
赵沛放下毛笔,换了一页纸,继续写信,同时对着葛云朝说:“有些事,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不明白。早些年我也不相信,我愿意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性命……”
“王爷!”赵沛的亲卫一脸诚惶诚恐。
赵沛抬起眼睑看他一眼,笑了笑:“今日是葛世子救了我命,其他的,你们不需要知道,也省得你们回京之后为难。”
葛云朝立马想到,赵沛作为除了太子之外唯一活着的嫡皇子,又是战功赫赫的猛将,只怕他的日子并不比他好过。他挑了靠窗的椅子坐下,安慰赵沛:“她们成亲五年了,是对方的救命恩人,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她,离开岐山县。”
赵沛放下毛笔,对着亲卫挥挥手。直到亲卫关上房门,他问葛云朝:“五年来,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子?”
葛云朝点头:“沈安安不知道,其他人更加不可能知道。”
赵沛失神地说:“她就这么恨我?以男子之貌示人,五年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他凄凉地笑了笑,“她确实应该恨我的,是我咎由自取。”他转身继续写信。
葛云朝忍不住提醒他:“她在气头上,不见得愿意看你的书信。”
“我知道。”赵沛没有抬头,故意转移话题,“你从来没有见过她,如何认出她的?”他顿了顿,放下毛笔,转身审视葛云朝,“你不会早就知道,她在此地吧?”
“我又不是神仙。”葛云朝失笑,解释道,“我夜探桃花寨的时候,和她交过手,她的功夫一看就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再加上她出现的时间,和飞鹤失踪的时间太近了,我才有所怀疑。”
赵沛没有接话,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年,他第一次注意到飞鹤,也是因为她的武功。那时候她穿着女装,但暗红色的衣裙丝毫无法掩盖她的英姿。他忍不住主动搭讪,走上前对着她说,他很少看到女人的武功如此刚猛。她告诉他,想要活下去是不分男女的。
在他看到她眼眸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