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自称秦毅,今年十八岁,家住岐山县。几年前,他为了替父亲买棺材,自愿卖身戏班。老板嫌弃他嗓子不好,身段太硬,经常强迫他陪客。
半个多月前的某天,他害怕被客人打死,逃去街上,被戏班的打手追了几条街,最后是王大全救了他。
王大全替他赎身之后,带他回家,收了他做干儿子。起初,王家的人都对他挺好的,直到他们说什么全是空心的,就开始数落他和王大全,每天叫嚷着没米下锅之类的话。
沈安安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当初,他们从王瑞肚子里取出来的金珠子,也都是空心。如果秦毅没有说谎,这就是说,有人把王大全存了一辈子的积蓄,全都换成了空心的。八壹中文網
王瑞已经死了,王大全怀疑此事和飞虎寨的孙瘸子有关,所以他孤身一人潜入飞虎寨。
王大全毅然决然,或许并不仅仅因为银子。在王大全看来,毒死王瑞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他怎么都要会一会孙瘸子,也算全了他和王瑞的父子之情。
沈安安心里这般揣测着,当然不可能全然相信刚见了一次的陌生人。她吩咐陆宕再检查一遍小院,带着秦毅一起返回山寨。
白天的时候,沈安安就发现了,葛云朝在诏安军的营地和桃花寨之间设立了关卡。一般人经过,并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若是有人想在关卡附近拦截她,简直轻而易举。
沈安安不想横生枝节,决定从诏安军营地的东北面绕道返回桃花寨的南山,再由南山进入山寨。
如此这一番耽搁,再加上秦毅不会骑马,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三人直到天蒙蒙亮,才抵达南山。
南山脚下,哑男如同松柏一般,挺直脊背站在路边。她看到沈安安骑着马远远走来,整个人僵住了。她的眼睛盯着沈安安,仿佛正在等待审判的罪人。
沈安安原本一直在想陆宕的话。她是女人,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女人想要做成一件事,有多么艰难,更可况是军营那样的地方,哑男一定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困难。
这一刻,她看到哑男沐浴在晨光下的脸庞,那雌雄莫辨的五官,还有她英挺的身姿,她的怒火犹如刚刚被点燃的枯草堆,火焰不断往空中升腾。
成亲第一天,哑男主动睡在地上。她以为她顾忌她刚刚失去亲人,年纪又小,所以她们不急着圆房。
十八岁那年,她克服所有的恐惧、慌乱、羞怯,对着她说,她不需要继续睡在地上了。她却仿佛误会了她的意思,在她们的卧室加了一道屏风。
这么多年,她一直假装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所以她连原因都不能问。她甚至想过,如果她有难言之隐,或者哪怕她是太监,她都愿意和她当一辈子夫妻的。
结果呢?真相往往是最简单,最直接的答案:她也是女的。
五年,她们朝夕相处五年,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她竟然没有发现与自己拜堂的人,竟然是一个女人!
在马蹄的滴答声中,哑男上前,抓住沈安安那匹马的缰绳。
沈安安翻身下马,对着陆宕说:“你带着这位秦小哥去凉亭内等着。晚点肖先生会接替你,把他送回岐山县。”
陆宕惊讶:“我们不是把他带回山寨吗?”
“当然不是。”
沈安安话音未落,秦毅扑通一声跪在了沈安安脚边,哀声说:“您行行好,带我去救干爹吧。我和你们一块去,我不会给您添乱的。”
“好啊。”沈安安毫不犹豫地点头,指着东北面说,“飞虎寨就在那边,我送你一匹马,你自己去吧。”
秦毅呆住了。他以退为进,因为他想住到桃花寨。
沈安安直言:“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的人一起去岐山县,证实你的身份;要么你一个人去飞虎寨。”
还不意外,秦毅选择了前者。
沈安安和哑男并肩站在路边,远远看着陆宕领着秦毅往凉亭走去。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树后,沈安安和哑男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橘红色的朝霞染红了沈安安半个脸颊,哑男才轻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沈安安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假扮哑巴?担心声音会露馅?”
哑男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说:“这是惩罚,我害死了很多人。”
又是一阵沉默。
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把整个林子都染成了金红色。
沈安安和哑男异口同声:“你有什么打算?”
哑男抢白:“一向都是我听你的。”她顿了顿,艰涩地说,“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可以还给你。”
“你说什么?!”沈安安怒极,一字一顿说,“就算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你的命永远是你自己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不会轻生。”
哑男疑惑地看着沈安安。当一个人恨一个人,不都是恨不得她马上去死吗?
沈安安讥诮地说:“如果一定有一个人不得不死,那我希望那人是赵沛。”
哑男的嘴唇抿成一直线。她有机会杀死赵沛,但是她的手故意歪了。这就是为什么,她想把自己的命还给沈安安。
又是一阵沉默。
哑男再次道歉:“对不起。”
“除了道歉呢?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哑男承诺:“你问。随便什么事,我不会再有半点隐瞒。”
沈安安直言:“你和我成亲是为了保护我,我明白的。成亲之后,在我们独处的时候,你大可以偷偷告诉我,你是飞鹤将军……”
哑男打断了沈安安:“飞鹤在五年前就死在了兆安江。”
沈安安又道:“即便如此,你就没有想过,我们不可能假凤虚凰过一辈子。”
哑男认真地说:“我早就决定,等你手刃杀父仇人,完成对所有人的承诺,可以做回你自己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真相。”
一瞬间,沈安安的眼眶红了。
这些年,她们并不是她们自己;她们活着,却不是为自己而活。
五年,她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哑男也不再是战场上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飞鹤将军。
时间早已改变了他们,她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沈安安低声问:“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一起浪迹江湖,你的这句承诺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