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和葛云朝的目标很明确,计划也很简单。
飞虎寨和桃花寨不同,这里的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山匪,大部分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手上沾染了不只一条人命,所以他们不能放任这些人隐藏在普通百姓中间,更不能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按照他们的计划,沈安安和王大全配合,尽量把所有人集中在竹楼的院子内。与此同时,陆宕等人清除飞虎寨四周的哨兵,葛云朝则带着诏安军的精锐,上山将竹楼团团围住,一举抓捕所有人,尽量做到没有漏网之鱼。
沈安安没有料到,大石头竟然公然杀害自己山寨的人,她更没有料到,假冒的孙瘸子不只没有阻止,反而火上浇油,说出了“关门”两个字。她对着孙瘸子站立的方向大喝:“你想干什么!”
没有人听到沈安安的质问,更没有人在乎她的话,人们议论着,权衡着,思量着。
沈安安怒极,伸手就要敲响手中的金锣,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哑男挥手就是一拳,葛云朝抬手格挡,哑男看到来人是他,收住了攻势。
沈安安激动地大叫:“世子,快阻止他们,他们这是自相残杀。”
葛云朝摇头。像大石头那样的山匪,死亡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属。
随着院门“吱呀”一声阖上,不少人的脸上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也有不少人退避至廊下。
葛云朝冷眼看着院内泾渭分明的一条线,对着沈安安说:“上一次我说的苦役,本来只是诓你的。”
沈安安紧抿嘴唇。半晌,她一字一顿说:“你打算把他们全杀了?”
葛云朝毫不犹豫地点头:“本来是的。”
沈安安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那现在呢?”
葛云朝平静地说:“凡事没有参与这场兽斗的人,就证明他们还有人性。”
理智上,沈安安明白,此刻这些人并没有性命之虞,他们为了金银选择杀人,那么他们死有余辜;感情上,沈安安无法接受,葛云朝明明有机会阻止他们,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随着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沈安安转过头,不忍再看。
葛云朝一手搂住沈安安的肩膀,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把额头抵着自己的肩窝。他轻声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很残忍。有的时候,残忍才是最大的仁慈。”
沈安安牙齿紧咬下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
但凡这些人还有一丝人性,就能保住性命。
也许只过了半个时辰,又或许过了整整一日。就在沈安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她听到哑男说,大石头不行了。她本能地想要转头看去,却被葛云朝捂住了耳朵。
不远处的血泊中,大石头捂着被砍断的右手臂,惨烈地大叫。他龇牙咧嘴,双目血红,胸口剧烈地起伏。
早在他亲手杀死自己亲生父母的那天,生与死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么多年,他像野兽一般浑浑噩噩活着,唯有这一刻,他的脑子无比清明。
或许,在他搬起大石头砸死母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他笑着扑向砍断他手臂的凶手,眼睁睁看着白刃插入自己的心脏。
葛云朝轻声说:“他并非天生愚笨。在他父母死后,他才变得痴痴傻傻。现在这样,也好。”
哑男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石头倒下。很多时候,她也希望自己痴痴傻傻,什么都不记得。她点头附和葛云朝:“确实,现在这样,也好,至少是一种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竹楼的院门打开了,有人惊呼,有人哀求,有人痛哭。
短短半个时辰,所有的活人被麻绳绑着,由诏安军的士兵押解下山,所有的尸体也搬出了院子,但院子里依旧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哑男吩咐王大全:“拎几桶水过来,把血迹冲一冲。”
“何必这么麻烦。”英姑冷冷一笑,目光落在葛云朝身上,“你就是诏安军主帅?”
葛云朝没有纠正她。
英姑看一眼沈安安,又道:“想来,你也不是薛小姐。”
葛云朝询问沈安安:“你问,还是我问?”
沈安安手脚冰冷,满鼻满口都是血腥味。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英姑说:“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英姑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安安一字一顿:“为了你的儿子。”
英姑怔忪,继而反问:“你们会放过我的小宝?”她摇头,“不,不会的。”她对着竹楼呼唤,“小宝,过来母亲这里,小宝,快过来,时辰到了,我们该上路了。”
葛云朝说道:“我已经命人把他带走了。”
“你把小宝还给我。”英姑尖叫着冲向葛云朝。未等她靠近葛云朝,她已经被侍卫制住。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你把小宝还给我,你把小宝还给我。”她不断重复这句话。
沈安安不知道葛云朝会不会处死英姑,毕竟她才是飞虎寨真正的大当家。她问葛云朝:“如果她把过去的种种一五一十交待清楚,可以让王大全抚养她的儿子吗?”
葛云朝沉吟片刻,点头:“可以。”
沈安安转头对着英姑说:“你都听到了?王大全在培元镇有一处寨子,王瑞是他的侄子,本来要过继到他名下的。如今他无儿无女,会把你的儿子当成亲生儿子抚养的。”
很显然,英姑知道王瑞,也知道王大全。她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盯着沈安安,似乎在权衡她的话。
假冒的孙瘸子上前几步,觍着脸对着葛云朝讪笑,恭恭敬敬九十度鞠躬,说道:“大人,我被这个女人胁迫——”他转头看向英姑,突然伸手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英姑的脖子。
电光石火间,架着英姑的两名侍卫,以及哑男同时挥刀砍向孙瘸子的右臂。
就在葛云朝伸手护住沈安安的瞬间,沈安安惊呼:“留他性命!”
几乎在同一时间,孙瘸子扭断了英姑的脖子,他的手臂也被侍卫砍断了。眨眼间,他的身体软软倒地,嘴角渗出一缕黑血。
哑男大步上前,捏开孙瘸子的嘴巴,转身对着沈安安说:“他服毒自尽了。”
沈安安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听到了哑男的话,又仿佛没有听到。半晌,她喃喃自语:“大概就连英姑都认为,一直以来都是她控制着这个男人,实际上却是这个男人监视着她。这大概就是灯下黑吧。”
哑男半跪在地上检查孙瘸子的尸体。她扯开他的衣服,指着腋下的纹身对沈安安说:“安安,你看。”
沈安安喃喃:“果然和王禄年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她叹一口气,对着葛云朝解释,“是王禄年教唆王瑞,将我们的弓弩卖给飞虎寨。我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她相信葛云朝已然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葛云朝没有接话,院子内的血腥味似乎更浓重了。
众人沉默许久,沈安安走向哑男,低声说:“我们该回去了。”她转身对着葛云朝福了福,又对王大全说,“你回去培元镇吧,带着英姑的儿子。”说话间,她看向葛云朝。
葛云朝点头,对着王大全说:“那孩子刚满七岁,英姑一直把他拘在竹楼里面,也教他认过字。你好好抚养他。”
王大全面露喜色。
沈安安再次对着葛云朝福了福,真心诚意地道歉:“多谢葛世子。我们先走了。”
“等一下!”葛云朝叫住沈安安,朝院子门口看去。
沈安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侍卫押着一名形同槁木的男子,快步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