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把信纸塞入信封,连夜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当马蹄声逐渐远去,他忽然想到另一个严峻的问题,以沈安安的脾气,如果她并非心甘情愿嫁给他,而是受他胁迫,将来他有难的时候,她很可能在他背后捅他刀子。
除此之外,她和飞鹤的婚姻也是一桩麻烦事。赵沛放不下飞鹤,飞鹤只想守着沈安安,沈安安口口声声,她和飞鹤会做一辈子夫妻。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情敌”居然是一个女人。
沈安安同样做梦都没有想到,葛云朝决定娶她为妻,并为此付诸行动了。站在她的视角,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故意强留她在县衙,当着众人的面拽她的胳膊,分明就是想让她难堪。
五年来,她听多了流言蜚语,早就悟出一个道理:只要她不在乎那些恶语,恶语就伤不到她。更何况她是已婚的女土匪,他是未婚的贵公子,真把她逼急了,谁调戏谁还不一定呢。
翌日,沈安安起了一个大早,拿着唐祖佑的令牌,轻而易举进了大牢。据她所知,王思阳已经审问过陆勉之,因此当她看到陆勉之一脸憔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相比之下,陆勉之十分震惊。他看到沈安安面色红润,穿着崭新的水绿色襦裙,配着碧玉手镯,戴着和田玉耳坠,他跌跌撞撞扑向沈安安,双手抓着木栅栏急问:“你,你,你——”他戛然而止。
他不敢问沈安安,是否成了葛云朝的情人。葛云朝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又是诏安军真正的主事人,如果他逼迫沈安安就范……
他瞪着沈安安,脱口而出:“你怎么能屈服于他!”
沈安安皱眉:“你说葛云朝?”她讥诮地笑了笑,“难道你认为,我打得过他?”
陆勉之心如刀绞,双手死死抓着木栅栏,仿佛想要把栅栏折断。
“拿着。”沈安安往身后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待会儿我让葛云朝派人送你回寨子。回去之后,你按我纸上写的行事。”
陆勉之低头看去。纸上不过百余字,他看得脸色煞白。“这……你……”他的脑子嗡嗡直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安安用更低的声音吩咐他:“看完就把纸条吃了。”
“吃了?”陆勉之没有反应过来。
沈安安不耐烦地解释:“你不会认为,葛云朝没有派人盯着我吧?”她暗示性地看一眼身后,“具体的内情,以后我再向你解释。”
陆勉之赶忙把纸条塞入嘴巴,咀嚼两下,囫囵吞了下去。他咽一口唾沫,担心地问:“你交待的这些事……”
“嘘!”沈安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极低的声音交待他,“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哑男也被绊住了,寨子里的事,只能靠你了。你遇事必须记住,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但人都有私心,不能把人心想得太好,任何时候都得留一个心眼。”
说罢,她转身走向隔壁牢房,只见窈娘的手脚都被铁链绑着,整个人卧趴在稻草上,囚衣上隐隐透出血迹。很显然,他被严刑拷打了。
沈安安“喂”一声,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窈娘艰难地抬头器,看一眼沈安安,复又趴在稻草上。
清晨的大牢光线极暗,但是仅这一眼,沈安安就发现,窈娘脸颊肿胀,怕是牙齿已经被拔掉了。她追问:“我不是诏安军的人,我是被葛云朝挟持的。你能告诉我,你们在找谁吗?”
窈娘一动不动,假装没有听到。
沈安安不死心:“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窈娘依旧不为所动。
沈安安故意用笃定的语气说:“你要找的,是十八年前的故人。”柳彦行就是在十八年前进入桃花寨的。
窈娘没有回应沈安安的话。
沈安安激动地上前一步:“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沈姑娘不必白费心思了。”王思阳缓缓走向沈安安,眼睛却盯着窈娘。
窈娘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撑起身子,对着王思阳说:“你答应我的,只要我如实交待,你会把我葬在他身旁。”他声音沙哑,表情狰狞,再加上肿胀的脸颊,染血的衣服、头发,整个人透着诡异的气息。
王思阳双手抱胸审视他,缓缓说道:“我答应你,你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交待清楚,没有任何隐瞒,我会把你葬在你丈夫旁边。”
窈娘怒目圆睁:“我全都交待了。”
王思阳摇头:“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没有!”窈娘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喘着粗气,手脚并用试图爬向王思阳,嘴里大叫,“我知道的,我全都说了,你不能言而无信。”
王思阳冷眼看着他:“在沈姑娘说出‘十八年前’的时候,如果你一直在寻找他,你不可能毫无反应。你不为所动只有一种可能,你已经找到他了。”
“没有!”窈娘激动地大叫。他的嗓子破音了,那尖细的叫声与女子一模一样。
沈安安再次看向窈娘的脖子,确实没有喉结。她问王思阳:“他真的是男人?”
王思阳反问:“世子没有告诉你,什么是阴阳人吗?”
沈安安摇摇头。
王思阳轻蔑地看一眼窈娘,对着沈安安解释:“在他五岁之前,勉强还算男人。现在嘛,他不过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他这样的,可以勾引男人,也可以和女人睡觉。只要他的主人下命令,他甚至可以和畜生上床。”
窈娘听着这番话,那一声“没有”仿佛抽光了他全部的精神气,他无力地扑倒在稻草上。牢房没有窗户,他看不到外面的阳光。
他已经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情了,也不记得父亲母亲的模样,更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他只记得那一天,他饿极了,去村口的水井旁边喝水。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人对他说,只要他愿意帮他带路,他就给他一个大烧饼。
他太饿了,他一边狼吞虎咽吃烧饼,一边带着那人往山里走。正当他想着,自己要不要留半个烧饼给母亲,他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他的噩梦开始了。
想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日子,窈娘闭上眼睛,突兀地笑了起来。
他的人生就像一场噩梦,在那场噩梦中,他唯一庆幸的事,他亲手杀死了毁掉他一生的漂亮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