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当然知道,葛云朝不会相信自己的鬼话,可是那又怎样呢?
这位葛世子把她掳至县衙,大概是他看腻了京城的大家闺秀,觉得女土匪很有趣。他逗弄她,想要得到她,她就一定要配合吗?说什么要她做自己,她只有两个字送给他:呵呵。
眼下葛云朝对她还有用处,她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对着仵作说:“我曾经想过,他们会不会是从兆安江上来的。江水湍急,如果真是如此,他们的老巢很可能在北面的某个地方。”
仵作摇头。他名叫柴亮,祖上是医药世家,早年是军医,毛遂自荐来到葛家军账下。如今他名为仵作,实则以幕僚的身份跟着葛云朝,自然是主子吩咐什么,他做什么。他的手下之中有几个不错的斥候,如果沈安安给他的信息无误,他有信心找到黑衣人的老巢。
他对着沈安安说:“他们的衣服鞋子上都没有泥沙或水渍,大概率不是从江上来的。他们手上的老茧,身上的肌肉都能证明,他们常年训练,但他们的皮肤没有日晒雨淋的痕迹,所以他们必定在有遮蔽的地方练武。”
沈安安急问:“你是说,山洞?”
柴亮点头又摇头:“也有可能是废弃的矿山,或者地窖之类的地方。”
沈安安低头沉吟。片刻,她对葛云朝说:“世子,十多年前,我隐约听说,附近有一座铁矿坍塌,死了不少人。我不知道铁矿的位置,但哑男有可能知道。”
葛云朝问道:“你是说,梁朝的铁矿就在附近?”铁,制造兵器的材料。
沈安安点头:“我无意间听到阿爹阿娘私下商议,是否收留流落至此的矿工家属。他们都是些老弱病残,孤儿寡母,走不了多远,想来铁矿离我们山寨不远。”说到这,她突然垂下了眼睑。
葛云朝对着柴亮点点头。
柴亮道了一声“是”,拿着沈安安绘制的图纸匆匆离开。
葛云朝拿起杯子,眼睛却看着沈安安。她的神情不对劲!不对,他什么时候学会察言观色了?
葛云朝失笑,嘴唇尚未触及杯壁,又匆匆放下杯子。
转念间,他忽然意识到,十多年前沈安安不到十岁,正是对世事一知半解,却又喜欢装大人,扮成熟的年纪。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吗?他问沈安安:“在想什么?”
沈安安没有回答,望着柴亮离开的方向说:“柴先生多久可以找到那地方?我担心,那里的人发现黑衣人没有回去,说不定会有所行动。”
葛云朝审视沈安安。他不该急着拉近他们的关系,他得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可她就这么不愿意和他说心里话吗?他同样没有回答沈安安。
沈安安回看葛云朝,微微皱眉,不明所以。
矿山的事让她想起了母亲。当年,她想要得到父亲的夸赞,所以她对父亲说,他们不应该接受那些人进山。母上说,他们不能见死不救。她与母亲争辩了几句,惹哭了母亲。
从小到大,她与父亲更为亲近,她心里也更喜欢父亲。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她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来不及对她说一句,在她心里,她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恍惚间,沈安安眼眶泛热,胸口仿佛堵了一团巨大的棉花。
葛云朝叹息:“安安,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
“所以呢?”沈安安眼中的泪光消失了,她似笑非笑看着葛云朝,“世子征战多年,与您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葛云朝无奈地叹气:“算了。我有公务要处理,你随意。我已经吩咐过了,无论你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拦你。柴亮那边有消息,他会通知我们的。”
沈安安难以置信,葛云朝竟然这么善解人意?她脱口而出:“你不怕我逃跑?”转念间,她恍然大悟,“哦,我去哪里,长阙都会跟着我,世子当然不怕我逃跑。”
葛云朝坐到书桌前打开奏报,嘴里回道:“无论我去哪里,同样有人跟着我,你没有必要愤恨不平。”
沈安安本想怼他,我忿忿不平,因为长阙是你的人,不是我的人。她咽下这句话,走到窗边的太师椅坐下,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葛云朝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她一眼,见她神色中的哀伤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小猫一般的狡黠,他不禁有些期待。她一定又在打她的小算盘。她想知道黑衣人的巢穴在哪里,就不会盘算着金蝉脱壳,他无需担心。
他把目光转回奏报,说道:“你若是无聊,自己去书架上找本书看。若是想看话本,可以让长顺去外面买。”
沈安安撇嘴:“这里不是启封城,更不是京城,哪有书局啊。”她走到书架前翻看书册,大多是兵书。她嘲讽葛云朝,“世子出门打仗,竟然连书册都带着,果然有贵胄公子风范。”
葛云朝不以为杵,笑着说:“我还带了两把古琴,你想弹琴,也可以让长顺取来。”
“我是女土匪,弹琴这种事不适合我。哦,对了,我想买些贴身的小玩意,让长顺找了几个店铺的女掌柜过来给我挑选,你不会介意吧?”沈安安自问自答,“长顺一定向你汇报过了,你不反对,就是同意吧?”
葛云朝随意点点,示意沈安安给他添茶。
沈安安原本不乐意,想了想还是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葛云朝一本接一本翻看奏报,直到长顺带了一个丫鬟进屋,他才抬起眼睑看了一眼。他知道沈安安的贴身丫鬟名叫胭脂,但是那个丫鬟似乎并不会武功。
沈安安拽着丫鬟的胳膊,急切地问:“胭脂,寨子里没发生什么事吧?阿哥的身体还好吗?”
胭脂低眉顺目地回答:“回小姐,奴婢临行前看到吕当家进了桃夭居,具体什么事,奴婢就不知道了。大当家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其他一切如常。对了,陆当家让奴婢转告小姐,您和郎君不在寨子里的事,他瞒不了多久……”
葛云朝没有留心后面的话,毕竟能在他面前说的话,自然都是他能听的。
午饭过后,沈安安一直在她的房间和掌柜们说话,挑选她口中的“小玩意”。葛云朝从长顺口中得知,她买了不少胭脂水粉,布料、首饰,并没有什么特别。
傍晚时分,葛云朝收到了柴亮送回来的消息,他们找到了黑衣人的老巢,但是他们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尸体都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