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人迹罕至的荒山,沈安安又不会武功。她在山顶画完草图,与葛云朝一起回到县衙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午饭过后,葛云朝催促她快去睡觉,自己则去书房给赵沛写信。等他写完书信,长安已经拿着地图等在门口了。虽然沈安安只是绘制简单的地形图,但她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他拿起地图细看。
沈安安在山上用牛皮纸做标记的时候,葛云朝拿着千里镜观察过地形,他看到的不过是兆安江的影子,以及层层叠叠的山峦,但沈安安却在图纸上标记出了官道、培元镇、黑风寨等等的位置。
纸上的图例都是军中惯用的,一看就是飞鹤教她的。葛云朝忍不住在心中咕哝,以后他也可以教她。他问长安:“沈姑娘回房了吗?”
长安恭敬地回答:“回世子,沈姑娘见过王先生,这才回房休息的。”
葛云朝点头。沈安安去见王思阳,是为了窈娘之事,他答应了她,由她全权处理。他拿着地图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长安亦步亦趋跟在主子身后,小心翼翼地请示:“世子,沈姑娘叫来城里的掌柜,挑了不少东西……她没有吩咐小的,东西留在县衙,送去客栈,亦或是送往桃花寨……”
葛云朝停下脚步。他留在县衙,除了替黑衣人验尸,也是为了协助县令理清县内的事务,替朝廷传达“以农为本”的基本方针,并督促之。
从县衙的卷宗来看,唐祖佑虽然能力有限,但汪有福却是个能干的。等窈娘的事处理完,他就可以返回培元镇的客栈了。他反问长安:“沈姑娘如何吩咐的?”
长安迟疑,婉转地回答:“沈姑娘把玩一两次,就扔在一旁了,什么都没说。”
葛云朝轻轻笑了笑。
长安莫名其妙。他家世子不会没有听明白吧,那些东西沈安安没有付账,那可是一大笔银子。虽说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是这凭白无故的,她和世子还没有定亲……
葛云朝吩咐长安:“她喜欢什么,你把账结了。其他的事,听她吩咐就行了,不用请示我。”
长安脱口而出:“世子,您的正妻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国公爷不一定会答应这桩亲事。”
葛云朝横一眼长安,吓得长安立马噤声。葛云朝拿起手中的地图看了两眼,轻声慨叹:“就冲这地图,我也得把她留在身边。”八壹中文網
县衙的后院,窈娘被绳索捆绑着,木然地坐在墙角边,远远看着王思阳指挥衙差搬运尸体。按照军中的习惯,如果敌人没有拿回尸体,他们帮着就地掩埋,算是十分对得起对方了。
因此,王思阳无法理解,为了一个窈娘,值得他们大费周章将尸体运下山,搬进衙门吗?
沈安安这么安排,并不全是因为窈娘。在她看来,这些女人比窈娘更可怜,他们同样受尽折磨,一生过着被囚禁的生活,但她们莫名其妙就死了,临死之前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被灭口。
她和她们同样身为女子,她能做的,只有好好安葬她们,希望她们来世能够投胎在太平盛世。
随着尸体源源不断搬入院内,唐祖佑脸色惨白,想吐又不敢吐,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王思阳。
王思阳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窈娘,难得发一回善心,对着唐祖佑说:“唐县令若是有公事要处理,让仵作清点尸体也是一样。”
唐祖佑连连称“是”,火急火燎地跑了。
窈娘不屑地嗤笑。这就是大景的朝廷命官,一群昏官!
王思阳并不理会窈娘。他询问衙差:“这附近可有宽敞的墓地?世子说,他们都是受连累的可怜人,待会儿仵作检查完尸体,就把他们安葬了。”
衙差点头应下。
王思阳又指着窈娘说:“此人想要和家人安葬在一起。你们去掩埋尸体的时候,把他一并带上。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也算圆了他的心愿。”
窈娘急问:“一家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思阳仿佛没有听到,他继续吩咐衙差:“沈姑娘正在午睡。世子爷不希望沈姑娘再次见到他,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窈娘挣扎着站起身,大喊:“沈安安说,只要我想活着,你们就会放过我。葛云朝亲口答应的。”
王思阳冷笑:“死人怎么可能告诉别人,它想要活着。我只需要告诉沈姑娘,你选择追随水生而去,她不会追究的。”
“你——”窈娘注视着王思阳。王思阳满不在乎的口吻,再一次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苟且偷生的蝼蚁。
昨天,他的确被沈安安的话触动,但他并没有想要活着,或者想要赴死。生死于他而言都不重要,只是王思阳瞒着沈安安私下处死他,并非太过分了。
王思阳的目的就是触怒窈娘。他讥诮地嘲讽窈娘:“看看这些尸体。你觉得,你的上线会允许你的儿子,水生的父母继续活着吗?”
窈娘愣住了,低声呢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王思阳摇头:“没有人在乎真相。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没有交待你真正的任务是什么,有人说过什么吗?说白了,只要你和水生一家都死了,整件事也就画上句号了。”
窈娘跌坐在地上。水生是个好人,他与所有的事都没有关系。他为了混入寨子完成任务,他勾引了他,控制着他。水生的父母更是老实巴交的渔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寨子,甚至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为了隐瞒身份,他假装怀孕生子,偷了一个婴儿假冒他和水生的孩子。为了扮演好母亲、妻子的角色,他日日抱着那个孩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听着他一声声呼唤自己“姆妈”……
所有和他有联系的人都会被灭口?那些活生生的人,被他连累的人,即将和这群可怜的女人一样,莫名其妙就死了?
王思阳一点都不在乎,窈娘会不会坦白一切。就像葛云朝对沈安安说的,像窈娘这样的“工具”,他知道的,并不等于事实。不过,他家世子吩咐的事,哪怕再无用,再荒诞,他也得照办。
他继续在窈娘的心口上撒盐:“你应该庆幸,你的愿望达成了,你和水生,还有你们的孩子,埋在同一块墓地。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在黄泉路上相见,你如何面对他们?”
窈娘终于被激怒了,他控诉王思阳:“你们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该保护百姓吗?你们知道那些人会被灭口,你们为什么不去保护他们?”
王思阳冷哼:“朝廷,哪个朝廷?你的大周早在十八年前就覆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