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汪有福自然不会质疑胭脂的身份,更不会要求哑男把话说清楚。他甚至没有询问哑男,她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了。
赵沛虽然觉得哑男过于冷静,但他知道,每个人表现悲伤的方式不一样,不哭不闹不等于不伤心。他没有多想,随哑男一起去客栈面见葛云朝。
葛云朝被王思阳送回客栈后,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他的脖子很痛,他推断自己被赵沛打晕了,现场只有赵沛有能力,有资格打晕他。他的眼皮很重,他一把抓下敷在眼睛上的纱布,眼前浮现沈安安倒下的画面。
他猛地坐起身,定睛看去,四周雾蒙蒙的,他勉强辨认出,自己身处客栈的卧室。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看清楚了四周的摆设。他一声不吭坐在床沿,任由心口那种钝钝的痛觉蔓延全身。
他和沈安安相识不到半月,他不过生了想要娶她的念头,其实他们并不熟悉。她的容貌过于妖媚,她的性格过于倔强,她名义上是有夫之妇,她是山寨的女土匪,她并不适合成为未来的镇国公夫人。
葛云朝试图说服自己,可是他的心中仿佛有一把生了锈的刀子在慢慢磨搓他的皮肉,那还是一把没有开刃的钝刀子。
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耽于男女情爱,他的肩上担负着葛家几百口人的荣辱,他如何能为了一个女子失去理智。他最瞧不起赵沛的地方,是他竟然为了敌方的女将军,与当今的太子殿下,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反目。
赵沛可以任性,他不可以。
他和沈安安从来不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关系。
葛云朝想了无数的理由劝说自己,可他的手脚麻木了,他的眼前只有她倒下去的那一幕。
他以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看着她,可他竟然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想要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相伴一生。
葛云朝站起身,拿起案桌上的长剑往外走。
院子内,长安与长阙并肩跪在瓢泼大雨中,雨水已经将他们淋透。
王思阳撑着雨伞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不可置信地质问长阙:“以你的武功,你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将你打晕?”
长阙无力辩解。世子吩咐他保护沈姑娘,沈姑娘死了,世子一剑杀了他,他也无怨无悔。他无需解释什么。
王思阳急得直跺脚,恨恨地说:“就算你们想为沈姑娘偿命,事情的真相总要弄清楚。”
长安看一眼长阙,低着头说:“在昨夜之前,我见过屠一刀,就在前天早上。他在院子里探头探脑,我问他是谁,过来干什么。他说,他是培元镇的屠户,过来送猪肉的,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县衙的李捕头证实了他的话,我让他们离开了。”
王思阳对着自己的手下点点头,示意他把李捕头带来问话。他推测,长安见到屠一刀的时候,他正在探路。他问长安:“岐山县有不少屠户,为何要培元镇的屠户送肉,你不觉得奇怪吗?”
长安回道:“沈姑娘想吃培元镇上的宋嫂肉包。我想着将来去了京城,万一沈姑娘想吃家乡口味的包子,就让宋嫂过来教我们的厨子做包子。宋嫂说,她只用屠一刀的猪肉,所以我命人让屠一刀送一扇猪肉来衙门。”
王思阳暗暗叹一口气。长安不可能擅作主张,一定是他们家世子吩咐过,无论沈安安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长安才会为了一个包子如此大费周折。他命人把宋嫂带来客栈问话,同时叮嘱手下,在他问话之前,不能让宋嫂等人和其他人接触。
长安见王思阳如此谨慎,推了推长阙:“屠一刀的目标是世子。他刺杀世子不遂,才会迁怒于沈姑娘。我们得把前因后果弄清楚,否则世子还会有危险的。”
葛云朝拿着剑走到门口,堪堪听到这句话,他呆立在原地,剑鞘深深陷入他的掌心,他的每一个指关节都泛白了。
屠一刀杀死的并不是桃花寨二当家,他想要谋害的,是镇国公世子心爱的女人。
说到底,是他害死了沈安安。
门外,长阙对着王思阳说:“昨晚,我按照沈姑娘吩咐,假装喝了酒晕倒。等到沈姑娘走出了院子,我正要起身,被人从身后一掌劈晕了。王先生派人把我叫醒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了,躺在院子的角落。”
葛云朝推门走出屋子。
王思阳赶忙迎上前,长安和长顺低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不必跟着。”葛云朝径直往外走。
王思阳微微一愣,疾走几步试图拦住葛云朝,奈何他不会武功,根本追不上。他疾呼:“快,快去请魏王爷。”
客栈门口,赵沛远远看到葛云朝没有穿蓑衣,也没有撑伞,提着剑往某个方向奔去,他暗道一声“糟糕”,回头交待哑男:“你先去客栈等着,让王思阳多备一些姜汤。”他快步追赶葛云朝。
距离客栈不远的一户民宅内,几个身穿短褐的男人面色凝重,围坐在桌边。他们全都是市井苦力打扮,却都是练家子。
早前,他们刺杀葛云朝不遂,损失惨重。之后为了掩藏行踪,他们又损失了一部分人。如今他们就剩下这么几个人,已经不足以组织另一次刺杀了。
炙人的静默中,其中一名男子用力拍一掌桌子,怒道:“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我们的行踪如此隐秘,葛云朝怎么可能知道……”
另一人打断了他,阴沉着脸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葛云朝认为,是我们指使屠一刀杀害姓沈的女人,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不如我们就此散开……”
“住嘴!”为首的男人满脸阴霾。他们离开京城才多久,他就折损了大半手下。如果他下令蛰伏,不再监视葛云朝,他就没有消息送回京城了。到时候,恐怕京城那位就要怀疑,他是否向葛云朝投诚了。
可他若是继续监视葛云朝,屠一刀杀害沈安安这笔账很可能就算到他头上了……
“大人,不好——”男人的惊呼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嘭”一声巨响,报信的人撞倒了房门,瞪着眼珠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葛云朝手持长剑站在雨中,沉声说:“你们得为她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