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忠没有料到,自己负责监视赵沛,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话。陆勉之也是的,他忘了二当家成亲五年了吗?
不过,即便他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他也不敢擅离职守。他毕恭毕敬地请求赵沛稍等片刻,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两人身侧。
陆勉之被赵沛勾起了心事,一时间心乱如麻,恨不得大醉一场。他与赵沛的这番交心,再加上他们同是情场失意人,令他滋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他邀请赵沛去渡口与他同饮。
渡口位于桃林后面的兆安江边。那个深夜,正是在这个渡口,他与沈安安初遇葛云朝。面对葛云朝的长剑,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喜欢着沈安安,愿意为她付出生命。
此番再次踏上这个渡口,时间只过去了半个多月,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有心告诉赵沛,沈安安性格倔强,若是葛云朝继续逼迫她,下一次她就不是死遁,而是自戕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
三人沿着田埂往渡口走去。陆勉之斟酌着如何开口,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赵沛抢先一步开口:“你刚才说的柳家妹妹,是大当家夫人吗?”
沈忠跟在两人身后,听到这话抬起眼睑瞥一眼赵沛。
陆勉之点头回道:“她自小就喜欢跟着大当家,想来两家早有默契吧。”
赵沛顺着他的话说起沈昭的病情,又婉转地询问陆勉之,既然柳彦行很疼爱自己的妹妹,为何将她嫁给一个常年卧床的病人。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柳彦行对柳烟青的兄妹之情不见得有多深厚。
陆勉之不疑有他,说起柳彦行抱着柳烟青,跪求老铁匠夫妇收养他们时的情景。陆勉之与柳烟青同岁,他不可能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但是按他想来,桃花寨从不收留外人,老庄主为他们破了先例,一定是被他们的兄妹之情感动。
说话间,三人走上了渡口。沈忠借着给他们送酒,打断了陆勉之的话。事后,他向沈安安汇报的时候,着重提醒她,赵沛似乎对柳烟青的事十分感兴趣。
这是后话。当下,赵沛和陆勉之席地而坐,一人拿一只酒壶,对着江水喝酒。
对赵沛而言,米酒过于甜腻,没什么酒味,仿佛喝水一般,但因沈安安严格控制着山寨内用于酿酒的粮食数量,陆勉之很少饮酒,很快就露出微醺之色。他大着舌头冲赵沛嚷嚷:“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竟然与堂堂魏王爷对饮,我们本该是死敌。”
赵沛顺着他的话,笑道:“死敌也称不上吧?你把你们大当家、二当家的名字连起来读读看。”
陆勉之一反平日的无趣书生做派,他一把扯开领子,仰天大笑两声,大声说:“不就是诏安嘛,老当家早就盼着哪个皇帝一统天下,平息战乱……”
“陆当家,您喝醉了。”沈忠上前搀扶陆勉之,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沉声说,“二当家在桃夭居等您,我扶您回去。”
“我没醉,不用你扶。”陆勉之一把推开沈忠,嘴里嚷嚷,“谁说战事结束了,天下就太平了?还有啊,谁不想当皇帝呢,连我都心动了。”
沈忠已然招呼附近的村民,搀扶陆勉之前往桃夭居。等到陆勉之走下渡口,他对着赵沛作揖,低眉顺目地建议:“王爷,江上风寒,不如换个地方再饮?”
赵沛站起身,拍了拍衣襟,说道:“是我提议喝酒的,我送陆兄回去。”他讥诮地笑了笑,“你跟着就是了,省得你不好交差。”
不等沈忠反应,他大步追上陆勉之。
陆勉之回头冲着他招手:“赵兄,我们喝过酒,也算是朋友了。”
“当然。”赵沛点头。
陆勉之猛地推开搀扶自己的人,大步往前走。赵沛吓了一跳,以为他扑向自己耍酒疯,就听他“咦”了一声,与自己擦肩而过。
赵沛和沈忠同时转身看去,只见两个士兵模样的男人押着十八九岁的青年,三人的身后跟着梳着丫髻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路走,一路抹眼泪,显然快要跟不上他们了。
陆勉之惊呼:“阿栩?”他揉了揉眼睛,“你是韩栩吗?怎么突然长这么高?”
韩栩审视陆勉之,不确定地问:“勉之,你是勉之吗?”他已经有六七年没有踏足桃花寨,他记忆中的陆勉之是在河里摸鱼的黑小子。
陆勉之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见韩栩被吕蒙的手下扣押着。他高声呵斥他们:“你们干什么,不认识韩大哥吗?”
其中一名士兵对着沈忠回禀:“沈管事,此二人强闯飞蛾谷,声称他们是大当家的朋友。吕当家吩咐,带他们去见二当家。”
他的话音未落,小女孩突然扑倒在陆勉之脚边,大声嚎哭:“大当家,救命,求求您,救救我阿爹阿娘,我给您磕头了。”她跪在地上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勉之吓得一连后退三步,酒也醒了四五分,茫然地看向韩栩。
沈忠提醒陆勉之:“陆当家,你随他们一起去桃夭居,我陪着赵公子。”韩栩是天门寨的人。
早年,柳彦行经常去天门寨行医,韩栩等人以学医为名,时不时过来桃花寨。渐渐的,他们与陆勉之等同龄人熟识了,与沈昭、沈安安也算认识。这批学徒出师之后,天门寨的人很少过来桃花寨。沈安安当家之后,封堵了桃花寨与天门寨之间的通道,两个寨子除了固定的货物交易,再没有其他往来。
沈忠不想让韩栩和赵沛知道对方的身份,因此改称赵沛“赵公子”,可惜陆勉之本就不是敏锐的人,再加上他喝了酒,反应更是迟钝。他脱口而出:“阿栩,这位是?难道天门寨出了什么事?”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她一把抱住陆勉之的腿,绝望地大叫:“大当家,您一定要救救我的阿爹、阿娘,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家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陆勉之见小姑娘长得瘦弱,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他怕自己伤到她,不敢用力挣脱,干巴巴地说:“你先不要哭,你爸妈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抽抽搭搭回答:“大家都称呼我们爹‘屠一刀’,我们原本是镇上的屠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