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的关切之语把沈安安吓得心脏怦怦乱跳。她当然不怕柳彦行下毒,因为“沈昭”压根不存在,所谓的汤药、药膳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她一口都没有吃。
直到这一刻,沈安安终于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她已经设计欺骗了葛云朝一次,他气得差点勒死她。一旦葛云朝发现,他口中的“知音”,他敬爱的“沈兄”从始至终都是她……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安安,怎么了?”葛云朝发现沈安安的脸色变了。他赶忙安慰她,“是我危言耸听了,沈兄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他会小心的。不过,若是你们觉得有需要,我可以写信回京城,请父亲护送几个名医过来替沈兄会诊。或者沈兄若是愿意,可以去我家住上一段日子。”
沈安安手心冒汗,低头不敢看葛云朝,胡乱敷衍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局促地岔开话题,“你屈尊做的随从,也是为了顺带诏安了天门寨吧。我瞧着刚才那人的态度,恐怕整个天门寨没有人是无辜的。”
葛云朝沉默了。把生养自己的父母活活饿死在瓦罐坟中,这样的子女无辜吗?他们当然不是无辜的,可他能把那些子女全杀了吗?
杀人偿命,这是世间最朴素的真理,但世间的事太复杂了。
他含糊其辞地回答:“具体怎么处置,等我们弄清楚原委再说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
柳彦行赶忙迎上沈安安,又对着葛云朝行礼。
葛云朝避开他的动作,回道:“柳当家,我一早说过,我只是二当家的随从。你可不要坏了二当家的大事。”
“大事?”柳彦行看向沈安安。
沈安安并不解释,眼睛盯着柳彦行,态度明晃晃写着:我对你很不满意。
她问柳彦行:“花蓼怎么样了?”
柳彦行赶忙回道:“他这是老毛病了,药已经煎好了。等他喝了药,睡一觉就没事了,只不过我得守着他,以防病情反复,今天恐怕来不及回去了。不如,我让其他人陪着二当家先回去。”
他如同长辈一般态度温和,语气中带着关切,心中却恨得牙痒痒。在他想来,要不是他担心葛云朝的护卫就潜伏在四周,他绝不会对着沈安安卑躬屈膝。
当然,他仅仅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就算沈安安没有葛云朝,她还有哑男、吕蒙、沈忠,还有死忠于吕蒙的士兵,以及陆宕等江湖人士。
不过,柳彦行从来不承认,他怕了沈安安,所以他屈居她之下。他是成大事者,所以他忍辱负重。有朝一日,他会把沈安安对他的羞辱十倍、百倍、千倍还给她。
相比柳彦行的低眉顺目,沈安安直视着他,失望地说:“柳大哥,你一向尊重你,所以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铁矿一事到底怎么回事?”
柳彦行用暗示性的目光,朝着院子外面看一眼,低声说:“二当家,您先进屋,我再向你解释。我们才是一家人,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他又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葛云朝。
沈安安回道:“刚才就说了,他是我的随从,你把他当成哑男就行了。”她率先往屋子里走去。
葛云朝故意挤开柳彦行,跟上沈安安的脚步。
三人先后进屋,柳彦行看到葛云朝果然和哑男一样,默不作声站在沈安安身后,他愈加觉得暂时蛰伏的决定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也顾不得自己一向仗着年纪大,在沈安安面前扮演长辈的角色,扑通一声就单膝跪地了。
若是沈安安知道,自己又一次把柳彦行吓得退缩了,恐怕会怄得吐血。当下她被柳彦行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后退一大步。
葛云朝也被柳彦行的动作吓到了,不过他以为柳彦行想要学西北那边的蛮族,抓着沈安安的手,亲吻她的手背。他赶忙把沈安安护在身后。
柳彦行低着头解释:“二当家,冯当家说的是事实。这几年天门寨和以往一样,一直在向我们提供铁矿。”
沈安安绕开葛云朝,怒道:“铁矿呢?为什么我一块矿石都没有见到?”
柳彦行回道:“是我擅作主张,把铁矿换成了药材和其他用品。”
沈安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如果她有铁矿,她能打造多少弓弩刀剑?如果桃花寨有足够的武器,哪容得飞虎寨挑衅,又岂会被唐祖佑一次又一次围攻?
她咬着牙质问柳彦行:“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柳彦行点头:“我知道。”他抬头看向沈安安,“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歧途。”
“歧途?”沈安安冷笑,“就算你不在意我,难道你没有看到,阿嫂为了村民们能有农具种地,几乎从早到晚都待在铺子里吗?”
柳彦行再次点头:“我当然看到了。烟青是我的亲妹妹,我当然心疼她。”他顿了顿,对着沈安安双手抱拳,“二当家,容我说句僭越的话,您若是不去打造兵器,寨子里不会缺农具。”
“这就是你说的歧路?你认为打造兵器自保,这是歧路?”沈安安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自从韩栩告诉她,天门寨每年都向桃花寨提供铁矿,她就猜到了,柳彦行不想让她打造兵器,认为吕蒙等了有人上好的兵器,他就更难拿捏他们了,所以柳彦行索性斩断她的原材料来源。
她生气,是她在生自己的气。虽说是她父亲在位的时候,就相信天门寨的村民再也挖不到铁矿了,但她接手之后,她明知道柳彦行有问题,竟然没有去天门寨核实……
等等,时间的先后顺序不对劲。
沈安安回忆柳彦行的话。按照柳彦行的意思,他在她决定打造兵器之后,才开始拦截天门寨供应给他们的铁矿石。但她是从父亲口中听说,天门寨的人挖不到铁矿石了。
事实证明,天门寨的村民一直都有铁矿石。
父亲说,天门寨的村民过得十分艰难。如今她亲眼看到,他们过得比一般的乡绅还要富足。
沈安安不动声色地质问柳彦行:“柳大哥,我一向敬你为兄长,你老实回答我,你一共私吞了多少铁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