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的一声“发大财”,把柳彦行说得懊恼不已。他没有预料到,这帮视野狭隘的村夫村妇,才吃上一口饱饭,就火急火燎地造房子。要不是他及时阻止,他们都打算买农具开垦荒地,甚至有人异想天开,打算找桃花寨租水田种粮食。
说实话,他本来可以留着那帮老家伙的性命,毕竟也不差他们那口饭,但人多了想法就多,他需要控制这些劳力,利用“神迹”让这些人服服帖帖的,而不是简单地雇佣他们当苦力。
这些事他不可能告诉葛云朝。他是真龙天子,他只需要发号施令,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至于师徒关系,姓韩的三个野种,也配!
他继续试探葛云朝:“花蓼跟了我很多年,一直安守本分,他不会被人下了降头吧?”
葛云朝“呵呵”一笑,随口敷衍柳彦行。
屋子门口,沈安安站在椅子上,朝着啜泣声的源头看去,扬声说:“不管是桃花寨,天门寨,还是刚刚被诏安军剿灭的飞虎寨,在朝廷眼中,我们都是山匪,可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住在这荒山野岭,终日与野兽为伍,不过是求一条生路,求一口饭吃。”
众人不自觉地点头,仿佛为自己做过的残忍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当年,他们向山神献祭第一个活人的时候,不过是努力想要活着。不要说小猫小狗,狮子老虎了,就是地上的一只蚂蚁,它们都想活着。他们是人,想要活着有什么错?
沈安安压根不知道献祭的事,更不知道天门寨为何突然变得富足了。她只能顺着自己的话,含糊其辞地说:“今日山神再现,但诏安军也发布了告示,凡是愿意下山种地的人,都能落籍成为良民,自己开垦土地。所以——”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今时今日,大家是有选择的。”
顷刻间,众人议论纷纷。
开垦荒地意味着舍弃现在的房子,下山辛苦劳作,却不能保证一定有收成。献祭活人虽然残忍,却有丰厚的报酬……
几个大嗓门七嘴八舌:
“当家的早就说了,夫人亲自去培元镇看过,只要我们愿意,以后就能堂堂正正做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既然山神显灵了,你们不怕得罪山神,我害怕。”
“山神也没有说,我们不能接受朝廷诏安。”
“是啊,只需要几个老年体弱的,就能换很多银子……”
“你说什么!”韩梅怒不可遏,冲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伸手想要把他从人群中揪出来。
男人随手一挥,韩梅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冯仑急忙上前搀扶她,奈何他年纪大了,手脚都使不出力气了。两人一连后退三四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冯仑怒斥:“二顺,再怎么样,我都是当家的,她是你们的夫人!”
男人姓孔,家中排老二,诨名二顺。他大摇大摆走出人群,对着冯仑说:“当家的,大家都知道的,我的爹妈,我的大哥都为咱山寨奉献了自己。当家的这么大年纪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也该为山寨奉献奉献了。”
韩梅脸色铁青:“孔二顺,你眼里还有当家的吗?”
孔二顺嬉皮笑脸:“夫人,我也是为你好。当家的年过半百,你这么年轻貌美……”
韩梅上前就要扇孔二顺耳光,孔二顺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甩开她。韩梅双目泛红,抓起一根木棍往孔二顺头上砸去。
围观的人惊呼着隔开他们,夺过韩梅手中的木棍,有的人斥责孔二顺无礼,有的人劝说韩梅冷静,却没有人提及,冯仑对山寨有恩,村民们都曾发誓,他们尊他为父。
冯仑平静地环顾众人,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仔仔细细端详每一个人的表情,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明白的,村民们觉得他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了,他应该主动献祭自己,用他的性命为所有人换取最后一笔银子。在他们想来,有了这笔银子,他们下山之后就能继续过好日子。
人心会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可是如今并非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就忘了当初的誓言吗?
不到十年的时间,天门寨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今日的模样的?
在冯仑的记忆中,父亲被抓去当兵了,从此杳无音信。祖母死后,外祖母和母亲带着他四处乞讨。没过多久,外祖母死了,母亲也死了,就连尸体都被人抢走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一个瘸腿的樵夫救了他,把他带到了天门寨。
他们没有斧头,砍不了大树,镇上的人很穷,也买不起柴火。他们不是吃野果子,就是吃树叶。只有天气很冷的时候,他们偶尔才能吃上一口热粥。
义父说,粮食是桃花寨的人施舍的,他们占了最好田地,所以他们都有白米饭吃了。他从来没吃过白米饭,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义父说,他也没吃过。
大家都想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凭什么只有桃花寨的人有白米饭吃?
除了他们的寨子,附近所有的山寨都想把桃花寨夺过来,尝一尝白米饭的滋味,可是桃花寨有大刀,有弓箭,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
没过多久,他的义父为了摘野果子摔死了,他只能一个人缩在义父搭的棚子里。
天门寨说是山寨,其实就是很多人把木棚子搭在山腰上,大家相互照应,以免被山里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吃掉。
大约七八年前,他记不得具体的时间了。那天,他在山上砍柴的时候,因为太饿了,又喝了太多水,虚得走不动路,迷迷糊糊倒在路边。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被一阵肉香唤醒。附近的林子早就没有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了,他早就不记得烤肉是什么滋味。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肉块爬去,被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大汉拎了起来。
他在这时才发现,四周都是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他们对他说,他想吃肉,可以,但是肉只有一块,他必须拿刀子捅死另外一个人,他们才能把肉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