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就是这样。当一件事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大多数人都是利己。更何况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即便柳彦行为很多人看过病,但他看起来山寨的人也是事实。
众人聒噪,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杀人偿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不能因为他是大夫,就可以下毒杀人。
柳彦行眼见着群情激奋,顿时慌了神。陆宕“识趣”地稍稍松开长剑。柳彦行威胁哑男:“你堂堂飞鹤将军,你若是言而无信,我们慕容家的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话没有任何实质的威胁性。就连他自己都知道,他没有任何筹码,有的仅仅是哑男在很久之前说过的一句承诺。
沈安安对着众人摆摆手。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她对着哑男说:“据我所知,大梁太子早在五年前就死于启封城之战,你凭什么认为……”
柳彦行脱口而出:“我有御玺!”
沈安安很失望,柳彦行竟然就这样轻易说出来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继续做戏了。她对着柳彦行冷哼:“你说那是御玺,那就是御玺吗?谁知道你会不会拿一块萝卜糊弄我们。”
哑男沉声说:“我认得御玺。”
沈安安冷哼:“说不定你们联合起来糊弄我。”
哑男反问沈安安:“你不相信我吗?”
沈安安摇头:“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他。”
哑男转头对着柳彦行说:“你拿出御玺,我护你安然离开寨子。”
柳彦行同样摇头:“飞鹤,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沈安安。”
……
三人又是一番车轱辘话,一旁的看客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事发前,沈安安只告诉陆勉之,老铁匠夫妇还活着,柳彦行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并未与他说其他的事。
眼下,陆勉之看得分明,沈安安想要御玺,柳彦行要求哑男护送他离开山寨。只凭陆宕手中的那把剑,如果沈安安想要杀了柳彦行,柳彦行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他十分确信,沈安安不会杀柳彦行,至少当下不会杀他。他试着打圆场:“二当家,死者为大。”
沈安安看一眼棺材,借坡下驴,噤声。
陆勉之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询问哑男:“你要保他性命?”
哑男点头,看向沈安安。
陆勉之走到灵堂中央,高声说:“人人皆知,飞鹤将军武功高强,又重承诺。如果我们把御玺交给魏王,相信诏安军会明白,飞鹤将军带走她想要救的人,我们桃花寨无力阻止她。”
柳彦行急忙点头:“只要我和飞鹤安然抵达飞蛾谷,我定然交出御玺。”
沈安安早就知道,柳彦行在飞蛾谷做了安排。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也在飞蛾谷做了安排。
她不情不愿地说:“死者为大。”她握住柳烟青的手,“我们先送柳叔柳婶入土为安。”这话等于默许了陆勉之的安排。
陆勉之生怕村民有异议,徒生枝节,他扬声说:“大伙儿送柳叔柳婶最后一程,然后随我去桃夭居前面的空地。我把诏安军如何诏安其他山寨的人,仔细说给大伙儿听。”
这事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尤其是沈安安暗示,他们接受了朝廷诏安,日子不见得比现在过得好,每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桃花寨的墓地在北山的向阳面,也算是风水宝地。山路崎岖,抬着棺材走山路更不容易。许多人以此为由,没有跟着送葬的队伍上山,早早等在了桃夭居门前的空地上,议论纷纷。
这些人之中,大多是在山寨中没有分到田地,或者田地很少的人家。
早年跟着沈安安曾祖父入山的难民不过百余人。他们在山坳中定居,处于地多人少的时代。那些年,只要不是连续的灾年,大伙儿基本不会饿肚子。当然,因为他们需要建房子,开垦荒地,日子过得很辛苦。
随着山坳中的居民越来越多,屋子越建越多,田地越来越少,日子也越发地艰难了。
无奈之下,沈家安排了一批人打猎、养殖,从事不同的手工业,或者从事服务员,再由沈家进行统一的资源分配。这其中,沈家还需要统筹粮食储备,再留出足够的种子。
这几年,沈安安靠着京城与启封城的铺子,存了一些银子,但是经历了百年战乱的土地,粮食十分金贵,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土地”等于未来的生计,尤其是在山寨中没有田地的人家,此番朝廷诏安,他们能够得到多少良田,这事关系到子孙后代。
他们在空地上一直等到天黑,送葬的队伍才从北山返回,同时也带回一个消息,哑男和陆宕,随着柳彦行去了飞蛾谷。众人相信,哑男是货真价实的飞鹤将军,柳彦行的确是前梁太子。
陆勉之如他承诺的那般,一五一十告诉所有人,诏安军把其他山寨的人安置在无人居住的村子。村里的屋子长久没有人居住,已经破败不堪,不过没有人在修房子,所有人都在没日没夜地开荒,赶着种上一季蔬菜,就要准备夏种了。
所谓的开荒,也不是大伙儿自己看中哪块地,就能自行开垦的。所有人必须服从官府的统一安排,且每个村子必须在同一地开垦。
他拉拉杂杂说着,还未等他说完,性急的人忍不住插嘴,直接问他,他们去了外面,每个人能够分得几亩土地,几间屋子。
陆勉之比了一根手指,所有人都很失望。
有人忍不住抱怨,若是他们第一个接受朝廷诏安,即便不能多分半亩土地,也能优先选一块好地。
陆勉之默然聆听他们的抱怨,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不过,在他往返北山的路上,沈安安就已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想要“更多”,他不需要在意,因为他们不可能满足每个人的要求。
眼下,他只要弄清楚每家每户的想法,尽自己的能力为他们争取到属于他们的利益,就算问心无愧,是一个尽职的当家了。
生平第一次,陆勉之觉得,沈安安像一个“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