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云朝建议沈安安返回桃花寨,不仅仅基于安全的考量。山路难行,沈安安不会武功,他担心她的身体无法承受长时间赶路。
幸好,柳彦行同样不会武功,几波人的前行速度并不快,整队人时不时停下来修整。
这段路程于葛云朝而言几乎等同于散步,但是对于沈安安来说,她只能咬着牙坚持。
葛云朝喜欢沈安安心志坚定,有勇气有能力承担责任,但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在生活上,沈安安娇滴滴的,受不得一点苦。为此,他特意命人去启封城订做马车,只为了沈安安随他一起南下的时候,路上不用那么辛苦。
此番他们风餐露宿,哪怕沈安安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也没有任何抱怨,更没有想过退缩。
在飞蛾谷谷口,葛云朝建议沈安安返回桃花寨,可如今,他看着她如此辛苦,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也说不出送她回去的话。他的沈安安不同于普通女子,所以他才会这么喜欢她。
他轻声询问沈安安:“要不要歇一会儿?”
沈安安想了想,点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与炭条。
她此行并不仅仅是为了跟踪柳彦行,她想要画出这整个一片山林的堪舆图。这两天,她每走几里地就将四周的地形记录下来,收获颇丰。
沈安安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借着休息的机会,在地图上涂涂抹抹。
葛云朝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他从军多年,他当然看得懂地图,更何况沈安安跟着飞鹤学习绘制堪舆图,用的是军中的图例,他当然看得懂。他只是不明白,他与沈安安并肩而行,他只看到山路与树林,沈安安是如何辨别方位,又是如何计算出山峦位置的。
当然,他并不是质疑地图的准确性。相反的,他的心里有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他脱口而出:“要不是借着太阳的位置,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你竟然能够估算出我们走了多少路,此刻我们距离桃花寨有多远。”他怀疑,他们若是一路走向后周的都城,沈安安能够在林中规划出一条培元镇通往建安的官道。
沈安安随口敷衍葛云朝:“啊呀,我都说了,天生的。你不要打扰我,来不及了。”
正因为她需要沿途绘制地图,再加上女子的体力天生不如男人,他们与前面的人距离越来越远。不过,有王耀在中间做联络,他们应该不至于会跟丢。
沈安安一会儿看看四周,一会儿在绢布画上几笔。
午间,林中的气温终于暖和了少许。沈安安收到炭笔坐到石头上,一手拿着大饼,一手拿着绢布,皱着眉头说:“你有没有觉得,柳彦行正带着我们兜圈子呢?”
葛云朝并不似沈安安这般,天生具有方向感,但他的行军经验告诉他,他们走了两天,理应进入无人居住的树林了,但他们脚下的石径告诉他,这是人工铺设的小径。
换句话说,他们距离他的手下被杀的位置,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是按照他们步行的时间与速度推断,他们理应进入密林深处了。
葛云朝侧头看着沈安安手中的绢布,叹一口气:“我一直注意着太阳的位置,我们并没有原地转圈。而且,你看——”他手指桃花寨的方向,“桃花寨一直在那个方向,我们没有走偏,只是前进的速度似乎太慢了。”
沈安安问道:“你听说过五行阵吗?”
葛云朝微微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已经失传很久了。我派人四处找过,就连孤本都找不到,世上恐怕没人精通这种阵法了。”
说到这,他饶有兴趣地审视沈安安,“那是打仗的阵法变化,你怎么会知道的?”
沈安安站起身,看向桃花寨的方向,回道:“因为它根本不是打仗的阵法呀!”
葛云朝又是一愣,继而失笑。
一场战争,足以摧毁当地的文化与传统。
在过去的一百年,在战火中烧毁的书籍千千万,死亡的名仕更是不计其数。很多东西,可能早就彻底消失了。五行阵究竟是什么,或许早就以讹传讹,他才会误认为那是打仗的阵法。
他问沈安安:“不是打仗的阵法,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安安耸耸肩。
在她小时候,父亲会去培元镇或者岐山县为她搜集更多书籍木渎。她只在半截烧毁的木渎上看过这个名字,已经寥寥一百多字的介绍。
她回答葛云朝,“我只知道,它脱胎于五行八卦,发明它的人懒得取名字,直接把它命名为‘五行阵’。它可以用活人,鸡鸭,乃至树木布阵,其结果就是混肴方位,让身在其中的人仿佛置身迷宫,找不到出口。”
葛云朝脱口而出:“柳彦行不会……迷路了吧?”
沈安安愕然,继而缓缓点头:“也不是不可能。”最近这五年,柳彦行几乎没有离开过桃花寨,他很可能并没有走过这段路。
葛云朝沉吟:“柳彦行让黑衣人分两拨走。黑衣人的营地很可能在西北方向,而柳彦行要带我们去其他地方。”
事实正如葛云朝所言,柳彦行迷路了,而他自己并没有发现,仍旧依照脑海中的记忆,气喘吁吁地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这山路越来越难走了,以往也用不了两天啊。”
哑男并没有听到这些话,不过她与葛云朝一般,早就在战场上学会了分辨环境。因此,早在半刻钟前,她命陆宕去前面探路。
当下,陆宕折回哑男身边,低声说:“郎君,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前面的石径好似有些眼熟,可是我们明明没有兜圈子。还有——”他朝哑男身后努努嘴,用更低的声音说,“那些人还跟着我们呢,依旧黑衣黑裤黑面罩。”
“那些人不足为惧,再不济我们还有柳彦行这个人质。”说话间,哑男再次环顾四周,“我怀疑,我们入了什么诡异的阵法。”她顿了顿,低声强调,“这个我们,包括柳彦行。”
她深深看一眼柳彦行,“他很可能已经是一枚弃子。有人利用他,将我们困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