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时候,当村民们围着陆勉之说东道西,隐晦地表达他们的“期盼”,陆勉之还能耐心地解释其中的缘由,以及朝廷、沈家的为难之处,希望大家能够相互体谅。
可是当他说得嘴巴都干了,村民们依旧觉得,无论哪一种安排,对他们都十分不公平,他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
他强硬地表示,所有人都只有这三种选择。若是有人对这三个安排都不满意,那么他只能成为流民。
他这番言论虽然令他受了不小指责,就连他的父母也被村民们指指点点,但沈安安交待他的任务终于可以继续推进。
就如同沈安安预料的一样,在桃花寨有高屋有良田的村民,都选择留在寨子里;那些对已有田舍不满意的人家,大多选择接受诏安。也有一小部分人对“乱葬岗”膈应,转而选择留在桃花寨。
至于选择返回原籍的人,少之又少,只有几个没落世家的后代,或者少数几个进入桃花寨不久的人。
陆勉之按照沈安安的吩咐,一一记下他们的诉求,以及他们有没有说过奇怪的话,或者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整件事虽然繁琐,但并不复杂。陆勉之忙得焦头烂额,因为他在挨家挨户登记的时候,寨子里琐事频发。
当他还在耐心地向村民们解释,若是他们接受朝廷的诏安,将获得多少田产的时候,沈忠突然将老铁匠院子里的水井砸了。
水井砸了便砸了吧,毕竟柳家没人了,柳彦行、柳烟青不可能再回桃花寨,偏偏水井里面砸出不少黄金。
那可是黄灿灿的黄金啊,整个山寨炸开了锅,把老铁匠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说什么的都有。所有人都担心,沈家会独吞这笔黄金。同时他们又觉得,沈家一定会独吞这笔黄金。甚至有人在背后议论,沈昭之所以迎娶柳烟青,正是因为沈家早就知道,水井是用黄金做的。
陆勉之埋怨沈忠做事不周全,惹出这样一场风波,把沈安安推至风口浪尖,平白惹人闲话,落下不好的名声。
殊不知,此事是沈忠和沈安安一早商量好的。确切地说,是沈安安吩咐沈忠如此行事的。
早在哑男发现,柳彦行特别在意水井的当晚,她就命人守着水井。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哑男发现水井的内壁被人凿开过,缝隙中残留黄金的痕迹。
这就是说,有人取走了其中一部分黄金。
当时,哑男和沈安安都认为,是柳彦行把倒卖铁匠石的银子换成了黄金,藏在水井的砖壁中。他们急着追踪柳彦行,因此沈安安让沈忠公开凿开水井。无论沈忠在井中发现多少黄金,全部平分给桃花寨的村民,当是他们开始新生活的启动资金。
沈忠和陆勉之想的一样,他早就提议沈安安,把这笔黄金当成她的嫁妆,毕竟她即将嫁入镇国公府,以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沈安安毫不犹豫拒绝了沈忠的提议,因为她知道,哪怕朝廷有意抚恤百姓,但朝廷太穷了,百姓们随后几年的生活并不容易。
这时候,若是恰巧遇到天灾人祸,普通百姓的生活只会更艰难。既然她在父亲临死前发誓,一定会照顾好桃花寨的每一位百姓,她自然要为他们“计深远”。
因此,她坚持将水井中发现的黄金平分给众人。她甚至叮嘱沈忠,若是水井中的黄金所剩无几,她会再贴一笔银子,确保每一户村民都有半年的余粮。
沈忠无法想陆勉之解释其中的缘由,只能默默接受陆勉之的指责。
不过,陆勉之在指责沈忠之余,他更想知道水井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黄金。
黄金不同于银子,有钱就能拥有,尤其是这么多黄金。柳家从哪里得到这么多黄金,他们属于柳彦行,还是属于老铁匠夫妻?
这厢,陆勉之还没有想出答案,另一边,又有村民被林中的弓弩射杀。
吕蒙的手下坚称,弓弩不是他们在巡逻时误发的,但村里人坚称,是吕蒙纵容手下杀人。
吕蒙压根没有露面,只有陆勉之被村民吵得头晕目眩。他根本无法安抚对方,只能按照沈安安说的,把他们在桃夭居的耳房关上一天一夜,再问他们一句,他们来自大梁还是大周。
陆勉之本来以为,这方法压根不管用,结果那些村民一听这话立马就跪下了,声称他们和死者不是一伙的。死者想要拉他们一起投军,被他们拒绝之后,他们想要逃出山寨,这才丢了性命。
他们不知道这两人如何丧命,他们只想借着此事,找沈家讨些银两。
陆勉之听得目瞪口呆。他待要追问细节,比如说,他们说的投军,去哪里投,投的又是谁?他想起沈安安两次叮嘱他,他无需知道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他只需要威吓住他们,令他们不再生事,确保整个桃花寨平稳过度,他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压下心中所有的疑惑。
事后,陆勉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沈安安说的每一件事,她做的每一个安排,都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他甚至不能像沈安安一样,坦然地接受村民的“小心思”,包容他们的自私与愚昧。
事实上,沈安安并非像陆勉之想象的这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预料到了。
比如说,她在林中布置弓弩机关,她只是知道,柳彦行走得匆忙,不可能带走他的手下,所以他的手下一定会自寻出路。
沈安安吩咐陆勉之仅仅只是威吓他们,却不去深究内情,因为她知道,柳彦行不可能成事,这些人注定只能成为普通老百姓。她没有必要斩尽杀绝。
此时此刻,当她开始怀疑老铁匠夫妻,她无法确定,这些人效忠于大周,亦或是大梁;她也不知道,水井中的黄金属于柳彦行,又或是老铁匠夫妻。
夕阳下,沈安安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对着葛云朝说:“老铁匠夫妻只是细作,他们效忠于谁,又向谁复命?”
葛云朝犹豫半晌,回道:“我和魏王都怀疑,后周皇室留下了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