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驹的丧礼于12点举行,不少黄家驹生前的好友同娱乐圈人士都有到场致敬,好多粉丝停留在殡仪馆外面不肯离去......”
电视机里传来娱乐新闻的播报声,天花板上的大吊扇转来转去,发出规律的低鸣声,佟薇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睁开眼的。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一瞬间就认定这是在梦里。
怎么不是梦呢?这屋里的摆设,分明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布置,那台老式的彩色电视机还是当年风靡全国的熊猫牌。
佟薇笑了,人们常说梦是潜意识的反应,她没想到就算到了如今的境况,她的心里居然还惦记着佟家。
“大小姐,你终于醒啦?烧退了吗?”一个50多岁、身材微胖的妇人端着一碗汤水走了过来,佟薇记得她,她是佟家从前的保姆赵阿姨。
“我给你煮了银耳百合汤,润肺的,你喝一点。”赵阿姨将汤碗递给佟薇,佟薇顺势接过喝了一口,入口甘甜,沁人心脾,这是佟薇非常熟悉的味道,她从前只要感冒咳嗽,赵阿姨就会给她炖这个汤。
后来她升了高中以后,赵阿姨离开了佟家,很多年没见过了。佟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梦见她、梦见她做的汤。
这碗银耳百合汤真的很好喝啊。嗯???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她能尝到味道呢?这不是梦吗?
佟薇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居然会痛!!!!梦里是不会有知觉的,难道这不是梦?
“......为黄家驹抬棺的分别是beyond乐队的成员以及他的亲人......”女主播的声音还在播报着,电视机里是葬礼的画面。
佟薇当然记得,黄家驹是在1993年去世的,那时候学校的电台一遍又一遍地播放beyond的歌,她跟同学们自发地站在场上听歌,哪怕下了大雨也舍不得离去,为此她还得了重感冒。
只是,现在不是应该是2014年吗?她不是应该躺在周家的地下室,动弹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怎么会来到1993年呢?
佟薇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摸着桌上那块早已过时的白色桌布,真切的触感提醒着佟薇,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然后,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梳着双马尾的十四岁少女,她的皮肤细腻而雪白,她的双眸灵动而清亮。这是她早就已经失去的、记忆里的自己。
“大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佟薇连忙收起激动的表情,“赵阿姨,现在是不是1993年?”
“是啊,1993年,7月5号。老爷夫人从乡下回来,今天到。”
‘从乡下回来...’这句话令佟薇的记忆一下子打开。是了,这个夏天,是她升入初三前的暑假,也是佟国良夫妻参加“老知青重走下乡路”的最后一天,今天他们就要回来了。
“轰轰轰~~~”一辆汽车停在佟家门口。佟薇知道,是她的父母佟国良、陆文棋回来了。
果不其然,佟氏夫妻风尘仆仆地进了门,他们身后,除了提着行礼的司机老王,还跟着一个瘦巴巴的男人和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那个男人穿着一件发白的蓝色的确良外套、脚踩解放鞋、一条半旧不新的裤子,脚步很轻,仿佛是怕弄脏这个明亮宽敞的客厅。
而他身后的小女孩看起来与佟薇差不多大,梳着一个麻花辫,穿着一件宽大的红色衣服,那件衣服过大,一看就是捡大人剩下的,她的神情既害羞又紧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当她的视线与佟薇的视线一接触,立刻害怕地缩起头来,仿佛佟薇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老王、赵姐,你们先下去吧。”陆文棋屏退外人,然后向佟薇介绍来人,“他是爸爸胜利村的老乡,胜利村跟我们当年插队的蒙雾村在一个乡。这个小姑娘叫做云砚羽,她跟你同岁。”
佟薇点点头,再经历一次,她当然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薇薇,爸爸妈妈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如佟薇意料的一样,佟国良开口了。
他们要说的事情,佟薇自然是知道的。他们要跟她说,这个女孩子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因为1979年的时候乡镇卫生所管理混乱,导致两个孩子不小心被弄错了,她佟薇其实是眼前这个老乡的孩子,他们也是这次下乡出了意外才发现这件事的。
“这是亲子鉴定报告书,你的,还有砚羽的,我们不止在江州做了鉴定,沪市也做了,你看看,检查结果都一样。”陆文棋将那些文件拿出来给佟薇看。
佟薇低下头匆匆瞥过,她哪里还需要重新再看一次呢?她知道报告上清楚地写着,云砚羽与佟国良、陆文棋的亲子关系成立,而她则跟眼前这个叫做云易的乡下男人才是真父女。
当历史的车轮重新走过,佟薇没有想到,她竟然回到了人生最紧要的关头。
“薇薇你别怕,爸爸妈妈跟你说这些不是要抛弃你,你始终都是我们的女儿,”佟国良看佟薇沉默不语,补充道:“乡下的条件不好,你以后还是可以继续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只是多一个姐妹而已,一切都不会变。”
佟薇没有答话、没有质疑、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反驳,她非常快速地消化了眼前的一切,平静地望向那个瘦巴巴的乡下男人,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云易没有想到佟薇居然会主动和他说话,她的嗓音清脆、温柔,她的神态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屑,她没有看不起他。
“我,我,我没有想过砚羽会不是我的女儿,他们跟我说的时候我根本不信,我相信科学,科学证明应该是不会错的。”这个男人的声音在发抖,他非常得不安,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直到我看到你,你长得很像我爱人年轻的时候。”
说完,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黑白老照片来。那是一张合照,里面的男人是年轻的云易,而那个女人,与佟薇有着相似的面容。
原来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吗?佟薇接过照片细细打量。上一世的她根本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她拒绝去听云易的话,拒绝接受亲生父母的一切,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母亲长什么样。
“她真好看。”佟薇由衷地赞道。
“是啊,她年轻的时候很有名的。”云易笑了,随即又怅然开口,“可惜跟了我这个没本事的,也没有过上好日子......你是在城里长大的,在城里住惯了...佟大哥他们是好人,你跟着他们才有好的前程,你以后让我多来看看你就好了。”
佟薇没有接话,她看着这个男人,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陆文棋忽然说道:“薇薇,你看,你以后只是多了两个亲人,我们都会爱你的。”说完,她亲切地拉起云砚羽的手,“砚羽,来,薇薇是六点生的,你是八点生的,薇薇是你的姐姐,从今往后,你们姐妹要好好相处了。”
云砚羽连忙乖巧地冲佟薇喊道:“姐姐!”
望着云砚羽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佟薇忍住恶心的感觉,对云易说道:“我跟你回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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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薇的反应令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要离开这个养尊处优的家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爸、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们,谢谢你们这14年来的照顾,养育之恩,我将来一定会还的。”
佟薇转身对佟国良和陆文棋鞠了一个躬,继续说道,“现在事情搞清楚了,物归原主,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该占着,既然你们的亲生女儿回来了,我也该回我的家了。”
“姐姐,你不要生气,我没有要和你抢爸爸妈妈,你不要走。”云砚羽带着哭腔,拉住佟薇的手。
佟薇懒得跟她废话,甩开她的手,直接道:“我没有说你抢,你也不是抢,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她的动作很轻,没想到云砚羽居然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佟薇,你不要赌气!你知道乡下是什么样子吗?你能过那种日子吗?快跟砚羽道歉!”陆文棋看到亲生女儿被欺负,立刻发难。
佟薇心想,果然如此,当他们知道她不是亲生女儿之时,心早就已经偏了,可怜她前一世傻傻看不清。
“那里环境再不好,那也是我的家。”佟薇不再多说,拉着云易的手就要走。
眼看着佟薇头也不回,佟国良还以为她是在赌气,于是喊道:“让老王开车送你过去,你去看过以后就会回来了。”
佟薇闻言,返身回来,却不是跟佟国良说话,而是拿走了亲子鉴定。
“不用老王送,我是真的要回去,再见!”佟薇最后说道。
......
云易直到被佟薇拉着走到大街上,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事。他居然这么容易就认回了亲生闺女,这闺女还愿意跟他回乡下?
“姑娘,这件事对你来说实在太突然了,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没关系,你不要生你父母的气,我带你回去看看,你要是不喜欢,我还给你送回来。”云易对佟薇说。
佟薇闻言心中一暖,原来她的亲生父亲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啊。
“我不是赌气,我是真的愿意跟你回去的。”佟薇对云易道,“爸!”
云易骤然听到佟薇叫他爸爸,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好半天了才答应道:“哎。”
佟薇的唇角路出笑容,忽然一瞥眼,看到对面赵家二楼的窗户里,映着一个少年的脸,他此刻坐在轮椅上,正定定地看着佟薇。
是他?!小瘸子——赵逸然!
就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眼中,佟薇忽然就想起了所有的事。
是的,她死了。死于2014年的冬天,在周家那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冻死的。
前世的她在佟国良夫妇找回亲生女儿之后,并没有离开。她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慕虚荣、嫌贫爱富,她无法接受自己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变成身无分文的乡野丫头。
可是她是真心接受了云砚羽,她将自己的一切统统分享出来,甚至把自己的原创编曲送了出去,帮助云砚羽考上音乐学院附中。
然而,就在她大学毕业之前,佟家的食品厂遇到危机,她为了挽救佟家的生意,答应佟氏夫妻的请求,嫁给了港市周家那个有名的花花公子。
周徳清喜欢打人,她嫁给他以后,经常被打。她不想让养父母担心,总是瞒着,周徳清看佟家没有帮她出头,就打得更凶了,直到有一次她再也动弹不了,被他扔在房间里,没人过问,直至冻死。
她死后才知道,原来佟国良和陆文棋早就知道她被打,但是他们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们一心只想补偿那个流离在外、吃尽苦头的亲生女儿,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而云砚羽则是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最后给她收尸的,就是赵逸然,是他拖着不能动的腿去找律师,去法院上诉。
其实佟薇跟他的交集非常少,只是小时候认识,后来赵逸然11岁腿瘸了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她没想到,在她死后,居然是这个人来帮她。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这个人其实一直深深地喜欢着她。
“你...”佟薇刚想叫他,可是赵逸然唰地一下拉上了窗帘,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