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姓赵,今年五十有八,二十岁过的院试,到如今已经三十八年了。
他家中父亲早逝,只母亲和妻子操持,供他读书。可这一考几十年,没个起色,期间娘还生了场大病。他成日读书,不事生产,根本没有什么积蓄,只这一下,老人就没了。
至此他歇了继续科考的心,转头办了个私塾,收些附近的小童开蒙,好歹为家里添些进项。
“原是要考童试吗?”赵老秀才坐在堂屋的凳子上,见这一家四口情形,以为是娘亲带了儿子媳妇来请教的,顿时生出些亲近之意。
她娘当初也是这样为他请的先生。
“你之前可有读过书?”
“原在家中读过一些。”
“如果有些基础那倒不是不能一试。”赵老秀才捋了捋胡子。
他看面前这少年身着普通农户短打,却是气质昭华,想来腹中是有些个诗书底子的,只是不知为何耽误了,要到如今才从童生考起。
“童试多在每年二月开考,你好好准备,应是能赶的上。”看了眼桌上堆了的厚礼,赵老秀才笑着说:“我这小私塾明年也有几个要去考试,为你作保不是难事。”
秦蔓枝本觉得老秀才说话慢慢吞吞又文绉绉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到作保的事,谁知这么快人家就答应下来,喜的她差点上去就拜。
“无需如此、无需如此。”
老秀才见得这样的父母多了,都是盼了儿子出息的,很能理解。他平日也没什么架子,不喜欢人拜来拜去的。
他好说话,秦蔓枝就大了胆子帮了李桂花问了蒙学束脩的事,得了回答连连谢过。
之后时间不早,再说下去都得饭点,不好误了人用饭,几人便起身告辞。
出了老秀才家,秦蔓枝安抚了怀里闹腾的阿满,说:“我看着老秀才人不错,这以后年节的也得来拜访拜访,到时候咱家凌哥儿要是读书有哪些不懂的,还好上门问问。”
沈凌没想到秦蔓枝都是想到这层了,虽然他以如今的水平,考个秀才当时没有问题,但他还是郑重弯腰一礼,垂手过膝。
“多谢娘为我打算。”
如果不是他们还在路上,仅以秦蔓枝做的这一切以及口中极尽为他打算的话语,沈凌怕是应该给她跪下磕头的。
“哎,不当事,不当事,一家人,合该互相照拂着。”摆摆手,秦蔓枝拉了少年起身,两步走到前面去,留了位置给小两口走在后面。
“这几日我回去先抄书。”
“你的手还行吗?”
“嗯,抄上一刻钟休息一会当是可以的,赶在去松陵镇之前默好。”
沈凌难得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庄可卿略一想就知道他是也想为这个家做些什么才如此着急,所以也没想着去拦。
抄书而已,没事,大不了晚上我打了水给他热敷了,再按摩按摩,总不会让他疼的睡不着。
几人这便回了家。
走了一上午,回来也没心思搞些花样了,庄可卿只简单的烙了饼,弄些咸菜和鸡蛋炒了,直接卷了吃。
下午沈凌默书,秦蔓枝去了隔壁李婶家说束脩的事,她把鸡简单喂下,就又跑出去了。
“我去趟石匠家,一会就回,别担心我。”
沈凌才默了半页书,就听了姑娘这么在窗口说了一声,抬头却是连人都是没见着。
想到对方说了去找石匠,他就知道是去帮自己办练字石板的事去了,心中又有些热意涌上来。闭眼定了定神,待平复了心情,沈凌才又提笔继续默书。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打算,那他也要努力才是。
几日时间过得飞快。
沈凌日日在家抄书,从不轻易出门。周围邻居平日里来买豆腐或者串门子,都没见了这新上门的女婿,都不禁有些个奇怪。
“这沈家小子怎的一日都不出来?这都多久了?”
“说来是啊,地也不下,家里我看着喂鸡割草的,都还是秦寡妇做呢。”
“也不知招了这赘婿图个啥了?”
“呸,你们懂个什么了?人家可是要考秀才公的,还不得天天读书?”
“是了是了,咱二李子村可就得指着这庄家出个秀才风光风光了。”
说到这儿,这些个抓了瓜子嗑的飞起的妇人挑眉勾嘴的,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沈凌这些日子都是早早起床,学着推了板车,帮着庄可卿母女二人一起运豆浆的,其他家里原先要两人一起做的重体力活基本都被他包了。
而白天,他就全力抄书,并不在晚上浪费一点儿灯油钱。
庄可卿也是赞同的,倒不是舍不得那几文钱的灯油,只是晚上抄书对眼睛不好,年纪轻轻的,可不能为了省这点子钱把眼熬坏了。
终是到了逢旬的日子,这回庄可卿还记得准备了给张屠户的卤水豆干,加了其他送到赵家的以及要在街上卖的豆制品,又是一大车。
今日她把家当全带了,共计三贯,打算把东西卖光之后再凑凑,直接买头牲口回来。
沈凌的书将将在头一天默好,此时也用油纸小心的包了,揣在怀里。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还没亮。
张大同沈凌不熟,打了招呼之后就自顾的去推板车,之后也并不说话。
板车嘎吱嘎吱的响着,他们一路出了村,天渐渐亮起来,走了半路的时候沈凌就要上去换了张大下来。
张大哪里肯,他这来帮忙也不是白帮了的,丫头也付了工钱的,说起来就是雇他做活了,怎好还让主家出力的?
“张大叔,您让沈凌试试,以后家里这活他总要做的,现在有您在,还能教教他。”庄可卿这么说着,转手就塞了个尚还温热的鸡蛋到张大手里,弄的汉子愣愣的。
家里鸡是养了些个,可鸡蛋平时都没人舍得煮了吃,都是逢集要拿去卖的,就算有富余的,不也紧了老的小的吃,那轮的到他?
他都是快记不得鸡蛋啥味了。
“这、这。”张大不知如何回应的档口,沈凌侧身一抓,就顺利接了板车把手,等他把车“嘎吱”的推起来,张大也插不上手了。
“哎、哎……”
张大还要去抢,可庄可卿又说话了,“张大叔,这次我是想去镇上也买头牲口的。”
“买牲口?”给这岔一打,他也歇了继续推车的心。可眼见着沈凌身形单薄,便在边上伸了手扶着。
“的确,是该当买头,骡子或者驴子,都行。不过,如果以后还想让这牲口下崽,那就买头驴,不要下崽只要干活的话,我倒是觉得骡子更好些。”
张大说起牲口的这些事来头头是道,一点都没平时木讷少言的样子。庄可卿原是不懂这些,听他这么一说,倒还起了些兴趣。
“那便买头骡子,如何?”
天已经微微亮了,晨曦之光正从路边密密的树叶缝隙见照射下来,透过稀薄的白雾,成形了一束束粗细的通透光柱。
乡间小道,本是毫无风景可言,但此时,晨光、薄雾、绿树、青草以及言笑晏晏脸颊薄红的少女,却是让沈凌迷茫了一瞬。
“沈凌?”
庄可卿不知道对方怎么就突然愣了,她伸出只手来,作势晃了晃,又笑道,“难道你更喜欢小毛驴吗?”
沈凌狼狈低头。
“你决定便好。”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时节,甚至没有什么旖旎的气氛,只是普普通通的送货路上,自己如何还能这样起了心思。
耳边传来少女同男人讨论的声音,沈凌不禁陷入对了自我品德的怀疑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