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刑者扬起鞭子的手一停,朝郑科望去,郑科摆了摆手,见军中有一青年出现,他疑惑道:“你是何意?”
刘然踏在雪地,徐徐走到校场中央,身后众人眼光,令他如芒在刺,本不欲当出头鸟,却不得不出,他看着校场高台上的郑科,朗声道:“郑指挥使说过,胜者可拥有一切,若我胜了,可否免去张介鞭刑法。”
郑科头颅微低,虎目盯着刘然道:“可,在我军中,只要胜者就可以提要求,但你若是胜了,不免鞭刑,便为百人队将,你不心动?”
被郑科盯着,刘然面无表情,若不是因为张介,他怎会当出头鸟,又非后世岳武穆勇冠三军,募兵效应军时,以武勇直接跻身百人队长,他不过一普通射手罢了。
刘然低了低头道:“乞指挥使免张介鞭刑。”
众多新弓箭手,深深望了刘然一眼,陕西五路民风彪悍,亦不缺慷慨悲歌,对重情汉子骨子里喜爱,不由心道:“这小子可以,哪怕输了,不失一汉子。”
“好,”郑科爽朗点头,往花铁一挥道:“你上。”
花铁面色不愉,但还是上前,郑科虽因二位兄长给他一分薄面,但也因此知常人不知的消息,郑科以武勇跻身低级武官,却因酒后打杀小使臣,才被贬为部将,性如雷暴。
来到场中,有队将道:“欲比何?”
刘然道:“步射。”
他虽有一些拳脚功夫,但远不如张介等人,若是比拳脚定无法取胜,唯有以射术比试。
本暗生怒气的花铁,闻言咧嘴一笑,比射术正遂了他的愿,身为队将的他,射术为基本,但还是冷冷一撇刘然,打算日后教训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刘然自然有所察觉,但并未露怯,看着远处弓箭手快速摆好虎侯,从他人手中接过黑漆弓,拉了拉弓,感受弓弦的劲道。
花铁见刘然试弓,嗤笑一声,而后拿起常用的弓,悠悠来到场中,距离虎侯二十丈处,脚步微开,搭弓就射。
赫然正中虎侯。
诸多老弓箭手纷纷暗喜,张介一新卒,欲站他们头上,虽花铁胜之不武,但同样保留了老卒颜面,而今刘然却出身相助,此刻唯有将希望寄托花铁。
而新弓箭手则心中一叹,二十丈距离,不少人甚至连十一丈也勉强八中六,而花铁那一箭,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游刃有余。
反倒是张平亮信心十足,他虽不知最终结果如何,但若是二十丈,他认为刘然一定可以,前几日在提举弓箭手司时,他亲眼目睹了刘然在二十五丈也是必中。
命中虎侯,花铁不屑看了一眼刘然。
刘然来到花铁旁侧,粗糙的手掌摸着冰冷的弓身,缓缓抬起弓,盯着远处的虎侯,搭弓,放箭,无任何犹豫。
嗖!
箭矢径直插入花铁所射的箭,牢牢订在虎侯中。
“中!”
老卒皱了皱眉,新兵则忍不住攥紧拳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胸中升起,直至喉间发出。
郑科立于高台,抚掌大笑道:“这小子不错,唤何名,二十丈,一箭必中,观其年龄不大,且记下,老子手底下就差这种人。”
左右有人上前道:“刘然,庆州人,乃为张介同乡。”
花铁见刘然命中,黝黑脸庞瞬间化作铁青色,这小子分明是新卒,但二十丈一箭命中,观其势,举手投足犹如老卒,他知道这回又遇见一个扎手点子了。
“直娘贼,这二人身手不凡,非逮着老子来,”花铁心中怒骂一声,随即拿起弓,往后退去。
他直接退到三十丈处,看着刘然的身影,暗骂道:“老子不跟你玩虚的,不一步步来什么二十五丈,直接三十丈,看你小子能不能行。”
见花铁直接退到三十丈,刘然眉头略微一皱,直接从二十丈退到三十丈,跨过五丈距离,对射手而言,难度成倍增长,缺乏五丈距离的过程,射道弧线必然不一样。
花铁拿起弓,扎起马步,以军中最标准的姿势对准虎侯,而后手捏箭羽,伸手一拉弓弦,一放。
嗖的一声。
前方有人喊道:“中虎侯。”
听见声音,花铁哈哈大笑,三十丈,在平日他能一箭射中的几率也不高,今日寒风呼啸,风向混乱,还能命中,可谓是老天爷也站他这边。
“这花铁不错,不愧是老子的队将,”见花铁射中,郑科点了点头,他初设弓箭手第玖指挥,对大多人都不熟,这才有今日之事。
老卒脸色一喜,这三十丈距离,他们绝大多数只能勉强射中二十丈,更别说三十丈了,更别说这新兵了。
而新兵们脸色难看,三十丈距离,这是他们难以企及的距离,正因都是弓箭手,更清楚三十丈有多难。
昔日他们听人说,神射手与普通射手分水岭便是四十丈,但三十丈是普通射手能达到的极限了。
刘然看见花铁命中,深吸一口气,不由想起那日在提举司,三十三丈距离,一箭未中,他紧了紧拳,退到三十丈距离。
站在三十丈处,刘然看着虎侯被寒风吹过,略微飘起几根杂草,那日未曾命中,无何事,但今日若是不中,便是张介一条命,由不得他不中。
右手拿起黑漆弓,刘然舔了舔左手的拇指,带着温润唾液湿润的指尖,在冷风中瞬间发凉,就在这时,刘然眼神一变,迅速拿箭,拉开弓弦,毫不犹豫的放手。
嗖!
空中发出一丝轻微的弓弦的鸣叫,箭矢犹如流星,在风雪中划出一条优美弧线,而后穿过前方的虎侯。
“中!”
张平亮听见,狠狠一甩拳,就连身为老卒的梁护,也忍不住一喜,更别说其余新弓箭手了,此刻脸上纷纷裂开大嘴,却不敢笑出声,犹如表演哑剧一样。
“这也能中?!”
花铁如丧考妣,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他身为花氏第四子,在第玖指挥,不少人卖他一分薄面,早在今日前,军中招刺弓箭手的等次,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凡是上品,早被他裹入自己队伍。
然而却不知从哪冒出个瘟神,三十丈一箭命中虎侯,论箭术,虽是一介新兵,却不逊他这老卒。
就连台上的郑科,此刻也略微有些惊讶,朝左右道:“你等三十丈,可能命中?”
左右摇头,若是在天色平常,或许他们还能有几许把握,然而今日,不敢说有半成。
郑科朗声笑道:“这小子是个人才,这年龄便有如此箭术,待到河湟历练,这箭术怕不是要赶上老子了。”
花铁拿着弓一言不发,心中暗恨不已,将刘然浑身上下看了清清楚楚,似乎要将对方的身影、样貌,刻画在脑子里。
随后退到三十五丈。
三十五丈距离,花铁无任何把握,但为了挽回面子,他依旧是拿弓,弓身略微倾斜,而后一放。
携带力量的箭矢穿过风雪,却在虎侯三尺处落下,赫然已是脱靶。
见脱靶,老卒面色失望,新卒长吁一声。
“不中。”
刘然看着未中的箭矢,也忍不住有些庆幸,若是三十五丈也中了,那他唯有做伴张介鞭刑,到那时唯看谁命大了。
刘然来到花铁左侧,花铁不由道:“小子,算你运气好,昨日老子臂膀有伤,适才被那撮鸟又伤,可谓是伤上加伤,这才未中。”
听着花铁的话,刘然未在意,而是郑重的拿起弓箭,瞩目远方虎侯,三十五丈处的虎侯,在风雪间,唯有依稀点黄。
花铁不中,令他压力少了些许,但一次不中,二次可不一定了,所以他只能一次命中,要不然第二次步射,胜负难说。
依照刚才办法,刘然故技重施,舔了舔拇指,寒风吹过拇指,风吹那侧的拇指,泛起冷意。
感受拇指的变化,刘然不敢有丝毫犹豫,风雪天,风向随时有变化,随即拿出背后箭囊羽箭,其速度之快,令老卒也自愧不如。
拉弓,射箭,一气呵成,无半分停留。
箭矢出手,刘然暗道不好,拇指残留的温度,令他感到了风向的变化,这一丝变化,足以令箭矢改变轨迹。
在空中飞驰的羽箭,被风向略微一动,悄然改变了一丝轨迹。
嗖!
只听前方有人喊到:“正中虎首!”
“这......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命中?!”
花铁气急败坏道:“怎么可能,三十五丈,他一介新人,怎能命中?!”
刘然闻声,长松一口气,那风向变化不大,只是改变了一丝轨迹,反倒羽箭借此直接命中了虎首。
其余新弓箭手,此刻再也忍不住胸中气,只想长啸一声,哪管军令的威慑。
场中顿时发出诸多喝彩声。
张平亮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无从说起,最终只能加入喝彩中。
梁护望着刘然身影,心中惊道:“这小子,箭术果真非凡。”
郑科盯着刘然,舔了舔嘴唇,这新弓箭手,他喜欢,是个人才。
便起身化作裁判道:“此番胜者,为庆州刘然。”
“刘然!”
“刘然!”
听着军中喝彩声,刘然叹了口气,正色朝郑科道:“乞求指挥使,绕张介一命,免去刑法。”
郑科大声道:“可。”
说完,郑科又想到了一件事,便让花铁前去领取惩罚,虽花铁二位兄长,皆是指挥使。
但郑科并未打算放水,那是其余指挥使,跟他郑科有什么关系,除非是庆州第一将来。
花铁见有人拉着他去执刑鞭刑,脸色一白,想要反抗,但见郑科虎目投来,只觉得天灵盖发凉,他可记得听兄长说过,郑科硬生生的把小使臣的头骨捏碎。
刘然看花铁被拉去,皱了皱眉,若是花铁被拉去鞭打,那定然会得罪于他,与自身在弓箭手指挥不利。
但却无任何办法,如若再来一次,那势必得与眼前郑科来一场。
看着郑科那双猿臂,刘然可不觉得只是摆设。
但又不想得罪花铁与老卒太过,刘然动身半跪在地道:“郑指挥使,若是鞭刑花队长,还请我与张介,与花队同分百鞭。”
郑科本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点头道:“若是其余人,敢对老子说这话,老子砍了他,但见你箭术不差,便准许你一次,你与张介花铁同分百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