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话虽如此,但食从何来,则是从农业中来。
华夏自古以来便重农事,在汉书记载汉和汉之前的农书共有九种,直至唐宋猛然增长为二百多种,其中的确是因技术更迭的缘故,但更多是一种观念的更改,自宋之前孔子将农事视为小人之事后,儒生便不屑与农事为伍,这也是为何撰写齐民要术的作者贾思勰,会在书中留下,'鄙意晓视家童,未敢闻之有识'的缘故。
而在唐时朝廷重视农事,也有韩鄂在四时纂要写着虽惭老农老圃,但冀传子传孙。仍希好事英贤,庶几不罪于此,这也是为何在宋自前农书为何如此稀少的缘故。
纵使如此,南宋时期撰写农书的陈敷亦有每以耕桑之事,为细民之业,孔门所不学,多忽焉而不复知,或知焉而不复论,或论焉而不复实这类话,究其原因,便是北宋农业书籍虽多,却皆华而不实,大多为花卉等书籍。这也导致了北宋地域之间的农业水平,为何差别如此之大的缘故,尤其是陕西沿边,农业技术可谓称得上是原始,甚与秦汉无异。
刘然望着眼前几人竖耳聆听的神情,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等耕种二百亩地,太过费力,不如就耕种五十亩粟米,其余皆种紫花苜蓿如何?”
他的想法很简单,便是耗费如此多的心血去种植二百亩的粮田,不如就精心照顾几十亩,将其余的粮田都种上紫花苜蓿。
广种不如狭收,在刘然记忆当中是很正常的事,但在这个时代,却并不为人所认同,直至南宋时期的陈敷才提出这个理论,所为何故,只因南宋时期可种植的土地面积大大减少,在这个背景之下,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化为佃农,全赖稀少的土地耕种,这个理论才被众人所认同。
然而李孝忠等人身在北宋时期,怎会认同这个理念,就算此话是刘然提出的,也顿时招来李孝忠的反对。
李孝忠顿时出言反对道:“不可,我等耕种二百亩已是穷苦,若专心耕种几十亩地又怎可有收成?”
宋炎也微微摇头,显然他也不同意此举。
纵如梁护等人也是皱眉不已,他们看着刘然难以理解,为何以刘然的才学会说出这种话。
张介略有担心的看着刘然,以他的想法来看,这定是刘然如今掌握了权柄,才会有这般荒诞的想法。
听着众人反对的话,刘然很是平静,他也知晓自己这番话,对于几人是多大的冲击,在如今粮田多才会有收成的念头,早已刻在所有人骨子里,这是数千年的刻画,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的。
刘然平静的看着众人道:“你们如今耕种二百亩地,每亩地收成为几?”
闻言,众人思索一番纷纷答道:“不到半石。”
沈括在梦溪笔谈记载,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所谓九十二斤半是宋斤,宋斤为后世两斤,正所谓半斤八两。
刘然微微点头,所谓一石便是九十二斤半,而这九十二斤半又是宋斤,半斤八两便是如此,而不到半石实际上就是六七十斤顶了天了,就算是他在这种粗种粗收的种植技术下,也就只有七十三斤而已。
弓箭手是耕种一体的职业,兼职农夫和士卒的责任,无战可忙于农事,有战事就化为士卒镇守边境。在刘然看来这一招可就太坑了,简直就是把弓箭手当作傻子来玩,只要种过田的都知道,伺候田比伺候爹还要累,没有除草剂,没有杀虫剂,更没有化肥的年代,全凭人力来耕种,这也就算了,身在边疆地区的弓箭手,可以用朝不保夕来形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遭受敌人的袭击,根本无法安心种植。
种田,种田,极需在一个稳定的环境耕种,就弓箭手这种在刀口舔血的职业,何来稳定的环境,最重要的是,全凭凭人力来耕种的时代,哪来那么多时间来耕种,后世仅凭人力,没有各种农药,全凭人力来耕种,一个人顾得上十亩田都算这个人是时间管理大师了。更别说有着二百亩地的弓箭手,不仅仅只要伺候田,还要训练,杀敌,哪来那么多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粗放粗收,能收成多少,全凭运气。
根据刘然所知,弓箭手更加难受的一点,是在于不仅仅只在一地守卫边境,就如张俊而言,他本是三阳寨的弓箭手,曾就派往岭南地区和安南人厮杀过,这就是弓箭手其中的一个责任,名为长行。
只要一想,刘然就知道这里面是有多大的问题,长行的弓箭手被派往别处,剩下的田亩怎么办?如果有家人耕种还好,倘若孤家寡人的弓箭手,回来也只能对着无收成的粮田发呆了。
而刘然所想,恰是弓箭手为何在北宋时期被范仲淹,王安石视为比禁军更好的兵种,却又在北宋灭亡之后,退出了历史舞台的缘故。仅仅就是这个制度,在稳定时期尚可,一旦天下大乱,到处被派遣的弓箭手,面对无尽的厮杀,换来的只是粮田里的绝收,最终这个堪称辉煌的兵种,也只能消失在历史尘埃里。
望着众人道:“我这有一种植的法子,但却极为耗时,倘若你们耕种二百亩,定难以进行,但只耕种五十亩,我保你们收成不亚于耕种二百亩,并且剩下一百多亩耕种上紫花苜蓿,还可有他用。”
听着刘然的话,几人一阵踌躇,只种五十亩,对他们是一项极大的考验,这事关生计,倘若那时不如耕种二百亩地,他们难道真的能去找刘然不成?但若是不找,自己等人的生计该从何得来?
见几人思索,刘然也没闲着,而是拿出了自己所写的东西,而这个就是他的耕种方式。
很简单的方式,就是施肥,但就是施肥这么简单的东西,却是在南宋才真正的被发现,只因南宋耕地面积变小了,想要获得更多的粮食,也只能在施肥上下苦工,正是在这窘迫的背景之下,反而让南宋摸索出了真正的耕种核心,那就是施肥。在北宋时期,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对耕种的理念,便是一亩地只能种三岁,也就是三年,因为三年过后土地的肥力就会减少,很难有收成。
这也是为何在北宋以前,还是以土地面积多为主,因为一亩地能种出的粮食,实在是太稀少了,就如秦汉时期,一亩地也只能种植出三四十斤,因为种地学问极大,普通忙活在农田里的百姓,根本没有心力去将经验总结化为理论,而有财力,物力,才学的人,又不屑此道,以至就算在北宋,耕种技术也是乏陈可善。
唯有在南宋还有元朝时,才是耕种技术火速攀升的时代,南宋是因为耕地面积狭小,而元朝则是那群蒙古人根本不懂耕种,骨子里还是半个游牧民族,但经过忽必烈之后的措施,一干蒙古人也知道了耕种的重要性,不懂就问,并不会因为观念而有所顾忌,这也是蒙古人为何只是一个游牧民族,却能够征战天下的缘故。
正是因为蒙古人这套不懂就问,设立了许多农业方面的朝廷部门,引得一群被压迫到无路可走的汉人儒生,竭尽全力研究农事,想要以此为开门砖,获取晋升的阶梯。
就在几人迟疑的时候,刘然笑着道:“还有一事,之前以白酒回易你等也知,故纵使五十亩地收成不足,亦可酿酒获粮,这样一来,你等也无需有何后顾之忧。”
一听到这话,几人瞬间恍然大悟,的确若是在此之前,他们的粮食全是在地里刨食,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王当,花铁,还有李孝忠等人顿时无后顾之忧,连连赞同了此法子。
看着众人一改迟疑,刘然并不在意他们先前的态度,身为一名领头人,自然是要为手下人带来活路,以及保障他们的利益,倘若只是三言两语就能获取人心,那这人心也必然是不牢靠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有利益才能笼络人心,也唯有解决下面的人后顾之忧,才能稳定的行走在道路上。
人始终是人,是需要吃饭的,只有精神食粮是不顶饿的,依靠精神食粮就能有觉悟的人,在这个世上肯定有,但刘然不觉得这群人有这种觉悟,也不需要这种觉悟,利益捆绑就足够了。
这也是为何他今日才拿出这份方案,因为只是靠几句话,就让人跟着走,那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如果有这种口才,他还当什么弓箭手,直接去传教了。
并且刘然更清楚,种田是发不了财的,想发财只能剑行偏锋。
望着众人同意的神态,刘然则默默思索奴隶的来源。
自己种田连基本的口粮都无法保障,但奴隶主可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