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的浩劫,竟然是上层帝国的安排……”
芳十三姨紧抓胸口的衣襟,踉跄地后退数步,她的喉咙反复抖动了几下。
她有一百种唾骂嘶吼的话,却泯沉在巨大的铁幕里,世间像一个无底洞,吸走了所有的声音。
“多少年了啊——”
她只能掩面发出悲凉的叹息。
“多少年来……每个城邦最后都会四分五裂,这片土地一直被愚弄践踏着,他们不允许我们团结一致,不允许我们有先进的科技,甚至剥夺我们的自由,剥夺我们的尊严!永远要对他们卑躬屈膝,言听计从地活着……我的父亲,我的丈夫,我的伙伴全都葬送在这片肮脏的土地上……可是我……”
妇人的美目突然黯淡了,她的恩仇如同石子投进了深潭,在强权之下,激不起一丝水花。
一种无力感侵袭了芳十三姨的全身,她凝望着白渊充满探究欲的玩味微笑,不知为何这位刚成年的白氏家主明明先于洞悉真相,却泰然自若地执行着阳昕理想主义般的宏愿。
“白大人,您明明知道,我们最终会与何种恐怖力量做对抗,为什么?”
为什么作出这种引火自焚般的举动,为什么重复着当年自己与父亲的痴心妄想。
“我始终坚信循环会有打破的一天,况且,芳女士,你依然期待着吧,哪怕是现在,你依然选择了相信阳昕。”白渊深邃的红眸游弋着一抹幽光,他清冷的声音撼动着芳十三姨的心灵,“而我也一样。”
她记得,她记得比谁都深刻。
无夜城新城主登基时的英姿历历在目,阳昕满腔热血的激昂话语点燃了芳十三姨即将形同朽木的内心。
馨还活着!她成了英雄城主!
“我已经失去了菲,所以这个孩子,我无论如何都会守护到底!”芳十三姨的声线骤然强硬,为了挚友之女,为了这名视若己出的孩子,她不止一次地发誓。
她要在无底深潭中将少女稳稳托住,哪怕为此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芳十三姨由黯然转为决然的神色,让白渊不禁轻轻感叹。
“母性……真是奇妙的力量,可以让一个女人化为英雄。”
“您知道吗?即使不需要家族血缘,家人间也能相互连在一起的,我曾经绝望过……兰离开后我几乎没有勇气再去对抗寸步难行的未来,可这些孩子们却继承了我们的信念和身手,每个小家伙的眼神都仿佛在叫我别服输,我一个当妈的,当然得回应孩子的期待。”
说到这,芳十三姨抹了抹眼角的湿热,她重新露出平日里的温雅微笑。
“我的背后就是他们了,所以我不能倒下。”
听了芳十三姨的话,白渊了解到这名女人是以何种心意收养着孤儿,又是以何种力量支撑着她守护黑街。
他对黑街最初印象是藏污纳后的败犬之地,如今看来,此处正是孕育着星辰火种的泥土。
这让他对于曼华的出身更加好奇,黑街的许多人并没有确切可证的来历,这位姿色身手不凡的芳兰阁少爷自然也属于白氏情报之外的谜。
白渊对于未知事物,总是抱有兴致盎然的探知欲。
伊洛斯领着闷闷不乐的阳昕前往芳兰阁的疗养设施,那里看护着曼华营救回来的孩子们。
揭开纱幔后的景象让阳昕惊愕得久久不能说话。
被截肢的孩子们安置在床上,他们的牙齿被人故意拔光了,以防止他们咬舌自杀,也为了满足那些主人某种更下流恶心的意图。
即使重获自由,这些孩子依然要被束缚带捆绑住,虽然还不清楚年幼的自己经历过多么惨烈的人间炼狱,可他们在无意识下却不停用头撞击着墙壁,试图用锐器割伤自己。
溃散的瞳孔下是尽数破碎的心灵。
泪水在阳昕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她捂住嘴发出低声的啜泣。
“这些孩子们之前在商区富人之中流转,芳兰阁在追查贩卖儿童的源头,白渊说能治好他们残缺的身体。”
伊洛斯边说边轻抚着床榻上一位女孩的扭曲睡脸,记忆正化作恐怖梦魇日夜侵蚀着她。
“可精神的残缺他能治好吗?”
阳昕甚至萌生了让白渊使用寄脑虫改变孩子们记忆的方法,哪怕为他们凭空捏造一个幸福的童年,都比去面对惨烈的现实要好。
“阳昕,你说我的歌声能不能帮帮他们?”
伊洛斯的话打断了阳昕的念头,他回想着从洛休的书上读到的知识。
“人的大脑会在受到强烈刺激时启动自我防护机制,这些孩子通过封闭对外界的感知来保护自己,只要听觉没有被破坏,也许我可以为他们造梦。”
“造梦?”阳昕对此感到诧异,伊洛斯的歌声确实能让人回忆过去,可这些孩子的过去几近血泪,他又如何能为他们制造甜蜜的梦?
伊洛斯露出淡淡浅笑,海蓝的眸子中映着孩子的睡脸,少年的目光盈满了悲悯与温柔。
“也许你会觉得很奇怪,我在小的时候就想象着母亲在身旁的日子,即使那是虚幻的,可我依然感到很快乐,即使并不拥有,孩子仍会创造心中的父母,因为渴望爱,是孩子生来的本能。”
他曾经为苦难者编织谎言而深深自责,他原以为歌声只是麻醉灵魂的安慰剂,但在这里,赋予了歌声新的意义。
“在他们完全康复之前,我会为他们创造很长很长的梦,长到足够取代痛苦的记忆,足够让他们从苦厄中继续生活,别忘了,我是殉日族的祭祀,造梦是我的天职。”
在伊洛斯的咏唱下,病床上的孩子们逐渐停止了抽搐和哀嚎,他们被纯净安宁的歌声感染,神情统统放松下来,被驱散了梦魇的女孩似乎梦见什么美景,她稍稍弯起嘴角进入了酣睡。
阳昕靠在墙边细细聆听着歌声,即使明知道是刻意为之,仿若被家人环抱的热烈情感源源不断地向灵魂深处灌注着暖流。
她想起白渊曾经对伊洛斯的评价。
“伊洛斯可谓神造之子,正因为如此,他本能为自己戴上了数道枷锁,每加上一道,便能更靠近凡人一步,压抑情感,隐藏锋芒,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凡人的样子,但解开枷锁的关键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