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湘怡院
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韩丽娘，鬓发不知不觉添了几缕白发，此时她正坐在案桌前，翻着家中的账簿，一手利索打算盘。
这时身边的女使晴儿快步而至，她向韩丽娘偻俯：“大娘子，家中两位姑娘都回来了。”
闻言，韩丽娘微怔，心底有些生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晴儿笑道：“是徐国公府的大姑娘，还有谭家的三姑娘，她们都回来了，还带了很多的手礼给大娘子呢！”
此时韩丽娘才了然，自己不是听错了，而是真的，她的两个女儿都回来了。
她当即不顾账簿，连忙起身：“快快随我去。”
“是！”
转眼，晴儿便看见她家大娘子提了裙裾，小跑了好远，她急忙加快了步子追上去。
终于刚好了顾家的大门口，韩丽娘已是气喘吁吁，扶着门板，勉强站得直。
顾柒柒与顾心瑶二人刚下了马车，见到她这般，二人速速上前搀扶她。
韩丽娘左右相看，最后莫名双眸通红了。
顾心瑶笑道：“母亲即便是再欢喜我与姐姐回娘家，你也无须这般赶来，当心身子。”
韩丽娘眉开眼笑：“你们能回来探望我，即便多让我跑几回，我都乐意。”
顾心瑶笑噱与顾柒柒说道：“大姐姐你看吧！我就说母亲会到门口接我们。”
顾柒柒面容一直勾着浅笑：“是是是，你便是母亲的贴心棉袄，自是知晓母亲在想什么。”
韩丽娘笑蔼蔼说道：“不仅心瑶是我贴心棉袄，柒柒你也是。”
顾柒柒微怔，有些不大敢相信，她母亲口中居然说出此言。
回想昔日孩童时，她始终都看着母亲抱着心瑶，牵着心瑶的手，心瑶闯祸了便处处帮心瑶，从未帮过她一回，甚至连简单宽慰的话，那都是奢求。
渐渐的，长大了，不再奢求这些了。
反而一大半年纪了，才听到一句暖心的话。
顾心瑶见她许久未出声，她不由揶揄顾柒柒，“母亲你看，你方才所言，着实让大姐姐受宠若惊，眼下都还未回神，若不是她身边的素心提醒她脚下，只怕她今日都会被门槛绊倒去。”
韩丽娘面容挂着笑容，无奈的瞥了顾心瑶一眼：“不许胡说，无论如何柒柒都是你姐姐，你得要听她的。”
“是！”顾心瑶挽着韩丽娘的手臂，略孩子气的说道：“母亲如今疼姐姐了，不再疼我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会不疼你们？”
三人不断朝内院走去。
抵达了湘怡院的正堂之中，便看见了顾士丰坐于正首榻上，顾家其余人坐下下边，而前端留了三张椅子，便是让韩丽娘母女三人坐。
顾柒柒坐于韩丽娘对面，而顾心瑶在顾柒柒右下边的椅子。
鹤发松姿的顾士丰，看着顾柒柒，慈祥问道：“今日你回娘家，也不提前差人来说一声，也好让你母亲准备几道你爱吃的菜肴。”
“回娘家，便不必这般大张旗鼓，随意便好。”顾柒柒淡道。
目光扫看顾明荣夫妇，顾明崇夫妇。
“心柔妹妹呢？”
“她！”顾士丰嘴角的弧线迅速便僵凝：“她还在房中。”他当然明白，大女儿之所以这般问，必定是要见心柔，所以他也没说让人唤心柔过来。
顾柒柒向侧伸手，将热腾腾的茶汤端起，她未吃，而是闻了闻，抬眼看了顾士丰，悠悠而淡淡说道：“也是，待嫁之中，自然也不好时常出来见人。”
说完，她便将手中的茶盏搁回茶几上。
顾柒柒看见顾士丰面色一凝，而顾明崇夫妇面上都有欲言又止之意，反之，顾明荣夫妇脸上多了一抹幸灾乐祸，随后便消失殆尽了。
顾士丰试图解释：“你心柔妹妹孤身一人，总不能就这么让她老去吧！难得有冯家看得上她，让她嫁给当正妻，对咱们顾家也是极好的。”
“对顾家极好，那父亲可有想过，顾家以及我的颜面呢？”顾柒柒语气清冷，眼中泛起了严厉与顾士丰对视。
顾士丰一噎，搭在茶几上的手，骤然一握。
面色渐渐铁青：“正因为我是顾及家里所有人的颜面，我才应了这门亲事。留心柔在家，顾家须得养她这辈子，大家的颜面都不好过。”
“虽是如此，可好歹我不用被人问及，四十好几的庶妹居然能嫁出去，顾家还为此大办婚宴。”说着，顾柒柒目光一凛，直视着顾士丰：“父亲你与我说说，这合适吗？父亲你为官数载，战战兢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些你都忘了吗？”
眼下的顾家都靠眼前的大女儿帮衬，见她反对大办婚宴，顾士丰只能委婉说道：“可两家都商讨好了，临时反悔，这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顾柒柒淡淡说道：“你便与冯家说，商户虽不像寻常百姓家顾及名声，可好歹也要为子女留几分颜面吧！”
“那你之意……”顾士丰小心翼翼的问她。
“成婚当日，一顶轿子便过去冯家。”说着，顾柒柒朝顾明崇夫妇看去，“若是顾家有人要去凑喜气，那便去，我可先说好了，我与心瑶以及母亲，都不会过去。”
“这……”顾士丰为难看着她。
为同父同母的妹妹打抱不平的顾明崇：“这般连寻常百姓人家都还不如，大姐你这要求也太过了。”
闻言，顾柒柒讥讽笑道：“你眼下好歹也是得了秀才，倘若一朝中了个举人，人人都会知晓你同母的妹妹，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到时，你前程如何，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顾心瑶接着说道：“是啊！受人指指点点不说，还时常让人提及，那个与继子厮混在一起，不知廉耻的妹妹，有损自己声誉不说，就连顾家的声誉都要毁于在你们两兄妹手上。”
“官人……”胡梅筠满眼担忧。
顾士丰思量过后，深吸了口气，为顾家声誉，为了儿子的前程，他不得不同意了顾柒柒所言，就这么一顶轿子过去冯家。
顾明崇虽然知晓顾柒柒所言有理，可内心仍是觉得顾柒柒有意为难他们兄妹二人。
“不过是考上秀才，能不能中榜，还未知呢！我妹妹的事，一顶轿子就这么过去，也太委屈她了。”
“若是你觉得委屈她，那便让她留在家中，顾家养她。”顾柒柒正颜厉色说道。“顾家真要是实在养不起她了，那便送回乡下去，再不妥，那送去寺庙，让她在寺庙安度余生。”
“大姐你的心还真是狠啊！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你居然要将她送去寺庙当尼子。”顾明崇恼怒说道。
“大姐姐之意，是你真的舍不得心柔一顶轿子抬进冯家，那送去寺庙。”顾心瑶不得不为自己姐姐解释：“大姐姐这般，并未有错啊！当年心柔所做之事，父亲都恨不得没了她这个女儿，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念及父女之情，原谅了她，让她留在家中，可即便如此，那也不表示所有人都将心柔所做之事都忘了。”
韩丽娘说道：“明崇你执意这般，那便分家吧！日后你与心柔都跟顾家无干系，你爱怎么给心柔大办婚宴，那都是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关。”
顾士丰当即板着脸，怒斥韩丽娘：“你胡说些什么，此事皆因你。”
倘若韩丽娘不是与顾柒柒姐妹二人提及此事，只怕她们都还不知道。
等心柔嫁去冯家，她们才会知晓。
到那时，即便是顾柒柒与顾心瑶再愠恼，那也是于事无补，只能接受。
见状，顾柒柒不由提了嗓音，“父亲这般怒斥母亲，是觉得母亲无儿子撑腰吗？”
原本还在恼怒之中的顾士丰，听了顾柒柒此言，立即气焰消退，“我……我哪是这个意思。”
他最多就是训斥几句正妻罢了。
他哪敢对韩丽娘做什么。
韩丽娘背后可是有两个女儿当靠山。
心瑶，他倒是不畏惧，他便是畏惧大女儿。
“又或是，父亲根本便没将我们姐妹二人，当是顾家的人。”
“我怎会是这般想的。”面对顾柒柒的逼问，顾士丰连忙否认。“不会不会……”
“那为何母亲与我们提及顾家的事，父亲便怪罪了她呢？”
“我……”顾柒柒再三问话，直接将顾士丰问的哑口无言。
思及此处还有儿子儿媳在，他便改了口：“你母亲便老糊涂，喜爱四处说是非。”
说完后，顾士丰又怕再让顾柒柒质问自己，他又说道：“我并不是怪你母亲与你们提及心柔的事。”你别多想啊！
再这么气势逼人的质问下去，只怕他一家之主的颜面都被踩于地上，怎么捡都捡不起来了。
顾家的两位儿媳看见公爹这般气势薄弱，生怕将大姑姐得罪了的模样，而平日里待他们极为严厉。
这一对比，心中极为不是滋味。
可有奈何她们的郎君不是高门显贵，而她们更不是诰命夫人。
顾柒柒的目光淡淡从顾士丰身上敛回，她知晓为何父亲会如此严厉驳了母亲的话，无非便是觉得，顾明崇日后中了举人，便能光宗耀祖。
若是分家了，那便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