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着进了屋子，郑老夫人和杨老太爷及杨老太便在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其余众人依次坐下。丫头们鱼贯而入，加了暖炉，奉上茶水和各色小点心，稍后院子里的两方人马也被带到了堂前跪下。
张书雅淡淡说道：“紫竹，你把事情经过好好道来，不可有半点虚假！”
“是，夫人，”紫竹恭敬的向众人行礼，声音平和：“小姐自溺水后身子极弱，昨儿才起得了身，见今儿日头好小姐瞧着高兴便多食了一块饼，奴婢担心小姐因此积了食便带她在院子里散步，岂料倩玉小姐带着倩茹倩月小姐不顾院门仆妇的阻拦，硬冲进院子来。她们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后便要打要杀，奴婢拦住了倩玉小姐，却拦不住倩茹和倩月小姐，她们亲自对小姐动了手。却不知两位小姐怎的摔了跤，却说是小姐打的她们，我家小姐年幼，且这病怏怏的身子如何伤得了人？请老太爷和众位贵人明鉴！”
“你是倩玉带来的人，你来说，我家丫头说的是不是事实。”张书雅扫视了一眼杨倩玉带来的人，随意指了个大房丫头问话。
那丫头身子就是一抖，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回话道：“回，回回二夫人的话，当时，当时奴婢离的远，没瞧见倩芸小姐打人。”
“那你说！”张书雅又指向另一个浑身哆嗦的大房仆妇；“你最好老老实实回话，老太爷可是朝廷命官，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为人最是公正不过，若你弄虚作假，老太爷第一个饶不了你。”
“回二夫人话，奴婢一直在跟张婆子拉扯，没注意几位小姐！”她确实没有看见，当时场面混乱，而且杨倩玉的动作太快了。
事情显然明摆着，现场的人们内心都清楚是怎么回事。能够熬成当家夫人，后宅里弯弯绕绕的阴私手段和算计，哪个也不缺少。你大房的三个小姐领了一帮子丫头仆妇凶神恶煞闯进人家二房院子，能有善意？瞧瞧大房的三个孩子，特别两个小的长的圆滚滚的，再瞧瞧瘦瘦弱弱明显矮了她们大半个头的杨倩芸，谁欺负谁一眼明了。瞧，大房带的仆妇自己都说不出来杨倩芸的错不是？
联想外头这几年里传扬的沸沸扬扬的杨府是非，还有刚刚听到的杨倩玉抖露的杨府内宅主子的算计，她们似乎什么都明了了，众人望向俩母女的眼神便有了隐晦的同情，看杨老太和大夫人的眼里则尽是鄙夷。
杨老太爷的脸板着，内心异常的恼怒。大房这几年做事是越来越来不行，要么平庸无奇要么尽是昏招。看看办的都是什么事，好好一门亲事推出去又想要回来，不知道好生谋划，夺亲事也就罢了偏生还要害人性命，愣是传的满城风雨，二孙女要寻个好亲，难！也不知这些年找的女先生是怎么教导孙女们的，尽教出些蠢材！这些贵人的身后都是些什么人啊，杨家妇人的龌龊杨家女子的蠢笨经她们传扬出去，以后杨家人出门如何见人？孙子辈的亲事如何谈？
如今想找个能耐人办事也难，杨老太爷很有拂袖而去的冲动。老三是个纨绔只知道享乐，三媳妇卢氏门户高，倒像是娶了个祖宗回来。还是以前老二在家的时候好，无论什么样的事情交到他手里保准弄的妥妥帖帖，有他张罗钱财支应起来也宽裕。这两年用钱越来越不称手，马上就要去京补缺了，手里没钱万事难，说不得还得找二媳妇给张罗张罗。
想到二媳妇杨老太爷头痛了。二媳妇是个精明能干的，老二去军营两年，愣是把二房所有事情管理的妥妥贴贴，几个孩子聪明也孝顺。可性子呢也跟老二一样，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古话，该尽的孝一样不少，对人恭谦有礼，多的就没了，对他们两老也不亲近，跟老大老三家也不多来往。唉，都不省心！
“老爷？老爷？你在犹豫什么呢，这些命贱之人的话不可信，你可不能随便就定了我乖孙女的过错！”杨老太脑袋凑到杨老太爷耳边低声提醒道：“倩茹和倩月是庶女她们怎么样我不管，倩玉可不能背上不好的名声，她的亲事可是显贵的崔家，传出去了她夫家会有想法的，你想清楚点！”
说着话她那三角眼还恶狠狠瞪向跪了一地的仆妇们。她已经打算好了，只要把今天的事情支应过去，但凡今天参与的丫头仆妇她一个也不放过，包括杨倩玉院子颇为得宠的管事陶妈妈。感受到她那吃人的眼光，仆妇们匍匐的更低，身子抖的更厉害了。
杨老太爷冷冷的扫了一眼老妻，这继室实在让他头疼，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让她给迷了心窍，没能耐不说，一天天就知道算计些眼皮子前的小利益，小儿子给她惯的除了嘴甜一无是处。也不看看眼下什么情况，堂中坐这么多贵妇，还能当成是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说事的态度和处事方式吗？后宅妇人做事昏庸传出去也就是个笑话，若他这个朝廷命官办事也如妇人般糊涂，言官御史无孔不入，当今天子圣明，一个没能力又有污名的官吏是混不下去的。
现下最好的办法是赶紧结束眼前的闹剧，送走外人再处理家里的问题。想了想便对杨倩芸招了招手，“芸丫头,你过来,跟祖父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大胆说！”
杨倩芸怯怯的走到杨老太爷面前，“祖父，我真的能说吗?”
“唔，你们都是祖父的孙女儿，祖父不会偏袒谁，别怕，你只管说实话，谁的错祖父罚谁！”杨老太爷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
杨倩芸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好的祖父，姐姐们今天是来教训芸儿的呢，”她一脸害怕的样子，“大姐姐很生气，说我抢了二姐姐的亲事，还说如果我被淹死亲事就是二姐姐的了，我没有死成大家都不太高兴。唔还有，大姐姐说娘找祖父理论，害祖母被骂了，大伯母跪了祠堂，一切都因为是我的错。祖父，我怕疼，姐姐打我的时候我就躲了躲，我真的没有打两位姐姐，亲事我不要了好不好，把亲事给二姐姐是不是我们家就什么事也没了？娘亲也不会变成妾，对不对？”
“你胡说,你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看看你的姐姐们哪个不比你狼狈，你这狡猾的小东西!”杨老太怒喝。
杨倩芸“吓”的立马躲到了紫竹的身后，紫竹一头被扯乱的头发,脸上的伤痕,凌乱的衣服,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似乎提醒着一些事实。一个才六岁的小孩子，堂堂二房嫡女，本应该被宠着哄着，却被一句话吓成这副样子，平常这是有多么不被待见?客人们感叹，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还不知道这外表堂堂的士族杨家内里竟如此龌龊。
“你少说两句，身子不好就回去歇着！”恼怒老妻的不识时务，杨老太爷忍不住开口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添乱！摊上这么个妻室他只觉得头疼万分，只想赶紧结束闹剧把看热闹的贵妇们送走，老妻怎么就么蠢呢，看向太过老实的杨倩芸，又看了看几个蠢孙女越发烦闷：“倩月,倩茹,你们怎么回事?平日里你俩闹腾也就罢了，不知道妹妹还生着病吗?也罢，你们去祠堂跪着吧，以后就呆在院子给我好好学规矩，学女德诗书，什么时候我觉得学好了再出院子！”
谁知他的好孙女却不配合。
“祖父，可不是我们要来这里的，不是我们的错不用跪祠堂吧！”杨倩茹很委屈。
“是哦是哦，要不是大姐姐叫我们来，我们还在玩好玩的呢。祖父，我不想学规矩不想读书，先生好严厉，背不了书要打手板，好疼的，母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什么都不用学的，只要长大了寻一门好亲就一辈子享福了！”杨倩月似乎想起了往日里的记忆，浑身就是一哆嗦。天天学规矩读书不能出院子，那她怎么出府去玩呢！
“胡说八道，你大姐姐怎么会叫你们做这样恶劣的事，你俩天性顽劣成天惹事生非，是了，定是你们撺唆你大姐姐做坏事，她都会被你们带坏了！”黄玉蓉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这两个蠢货，这是要帮着二房坐实她宝贝女儿的名声吗？顺带着还要坏她的名声吗？
“真的真的，母亲，”杨倩茹生怕杨老太爷和黄玉蓉不相信，着急分辨道：“大姐姐说只要我们来收拾妹妹就让母亲给我们做好看的衣服，如果把妹妹打伤打傻了，元日里还带我们去看花灯呢。”
黄玉蓉只想晕过去，什么也不管了。
“嗤！”刘夫人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端起茶喝水掩饰。
李夫人微微低头，嘴角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杨老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但是杨老太爷的斥责让她不敢再开口，她也是要脸的。大房又不是她的嫡亲孩子，只不过大房掌家，自己和自己孩儿一家以后还得依靠大房，遇事的时候相帮一二意思到也就行了。只是大房这两个庶孙女被养的蠢成这样着实让她惊讶。
杨老太爷脑门抽痛，自知不能再任由这些个蠢货把事情闹大，自顾站起身道：“老二家的，好好给芸丫头养身子，回头找老杨头领些上好药材。来人，带这三个丫头去祠堂跪着，跪满十二个时辰再说，谁也不准求情，好好反省，回头给我抄孝经和妇则百遍，抄完交给我亲自察看方可出院门。还有她们带的丫头仆妇各打二十板子，生死由命，活下来的就到杂役房做事吧。”
张书雅却不应，眼眶微红泪水盈盈。
见一向强硬的张书雅这副姿态，杨老太爷心中不妙的感觉升起，有郑老夫人盯着他不好就此走人，只得耐着性子敲打道：“老二家的，我知你心里委屈，到底是这几个孩子不懂事闹腾的过了，但好在芸儿现在平安没有酿下大错不是？她们顽劣自该教化，你这做婶娘的也要有宽容之心，往后老夫亲自管教，定会改了她们的心性，你还是收拾收拾好好款待客人们，总不能让客人因为我们的家事闹心吧！”
“爹，”张书雅的泪水夺眶而出，“儿媳听闻，儿媳将要作那下堂妇了！儿媳还如何安心？”
杨老太爷拂袖，他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莫信那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