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检察院的突然行动,立刻使得整件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之前司马光、文彦博他们也都知道这些大地主就是故意虚报,要跟税务司对着干。
虽然他们并没有说支持这种行为,但他们还是默许朝中大员给予他们支持。
基本上就是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
这都是因为募役法本身就是存在争议的。
如那些官户、女户、僧道本来就不用缴纳这钱的,如今算下来,却要缴那么多。
这将心比心,人家当然不情愿。
归根结底,这还是政令之争。
这是不可避免的。
可如今这情况变了,贩卖私盐,侵占官田,这可不是什么政令,这是纯粹的法律问题。
之前如果发生这种情况,肯定也是要严查的,开封府就多次惩罚这种行为,也涉及到诸多达官显贵。
这该判还是得判,只不过如果你要有背景的话,判得是比较轻一点。
但绝不是说,这满手的证据,却视若无睹,如果是这样的话,宋朝的司法体系早就崩了。
不管是中书门下,还是三司,他们立刻都在朝中都表示支持检察院。
赵顼也是雷霆大怒,亲自下令,督促检察院对此要严惩不贷。
这非法收入,你们特么还不愿意交税。
简直欺人太甚。
......
王安石、韩绛、司马光他们也终于明白过来,这才是张斐隐藏许久的杀手锏。
真要只是罚这一点钱,那对方不得跟你耗到天荒地老。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税务司连战连捷,他们还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可为什么张斐要拐这个弯,拿这非法收入来对付他们,而不是说直接将虚报财物的刑罚给拉高,那样的话,岂不是更加简单有效。
其实这道理跟文彦博他们的做法差不多。
就是免役税不管是朝中,还是在民间,都存有极大的争议。
甭说富人、穷人,这到底就是在问百姓要钱,而不是在给百姓发钱。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要增税。
如果增税再加上重刑,那就是拿着刀去抢钱。
关键不少宰相,也都认为这募役法反而会加重百姓的负担,就不说文彦博、司马光,向来铁面无私的赵抃也非常反对。
故此,张斐修订的条例都是非常非常温和的,这税钱是根据收入算得,这一算就能够判断出,不会使得百姓交了钱,还没法吃饭。
而且是自主申报,就不会说官府去乱评户等。
这也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最为担心的事,王安石口口声声说,之前的户等有问题,但是你王安石重新统计的户等,就会没有问题?
你王安石要为国敛财,如果户等不算多一点,哪来得钱。
自主申报,就令他们这个担忧,不攻自破。
哪怕是官户,主要也是针对除俸禄之外的额外收入,要只算俸路的话,也只要缴百分之三,而且还只是算料钱,就是现金,不算补贴。
当时就赢得不少官员的认同。
不仅如此,连刑罚都给修改了。
至于说税务司的暴力,那也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会使用的。
如此种种,才令文彦博等大臣们,无话可说。
这确实不会加重百姓负担,但问题是,你这税收得上来吗?
到后来税务司接手后,司马光他们反而开始担心,这税钱收不上来。
即便税务司那么给力,他们还是不看好。
手段是厉害,但解决不了问题。
如今他们才知道,原来张斐是打算利用不法收入去对付他们,税务司就只是一个引子,真正杀招其实是检察院。
而检察院方面也没有令人失望,在调查过祥符县的官田账目后,是铁证如山,便立刻就向皇庭提起诉讼。
并且他们还回过头去,重新调查秦彪、刘屏等人的账目。
......
李家书铺。
但见一个国字脸,面容刚毅,颇具气场的男人,皱着眉头,偏头看着坐在家主位上的李国忠。
此人名叫徐稷,乃是度支部的判官。
“徐判官。”
李国忠额头上有些冒汗,“那些收入到底是......。”
徐稷道:“如果是真的?”
李国忠吞咽一口,“如果是真的,而且检察院手握实证,那...那我真是爱莫能助。”
徐稷又问道:“赔钱也不能解决吗?”
李国忠道:“这...这我真的没有把握,关键还是要看检察院是什么态度?”
其实就是暗示徐稷,你去找检察院通融一下,他们若是要往死里告,那我没有办法。
徐稷倒也不废话,起身道:“我知道了,我先告辞了。”
“徐判官慢走。”
“免送!”
说罢,徐稷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李磊走上前来,担忧道:“义父,他们会不会因此不信任咱们呢?”
李国忠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李磊好奇道:“义父为何发笑?”
李国忠瞧他一眼,呵呵道:“你呀,把心思都放在了争讼上面,却忘记了这买卖之道,你想想看,这么一闹,那些人不都得上门补交这免役税,咱们可是要赚得更多啊!
关键,如这种事,只能怨他们自己不小心,与我们何干。”
......
回到家里,但见一个年轻人上前来,“大哥,怎么样?”
徐稷摇摇头,道:“看来只能用咱们的办法了。”
说着,他便入得里屋去,过得片刻,他拿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递给年轻人,“安排人将这个送去检察院。”
年轻人接过来,问道:“这...这是什么?”
徐稷道:“玉石俱焚。”
......
清晨时分。
许遵是第一个来到衙里,原因就在于,他最近一直都住在这里,就没有回家,他得跟张斐保持距离,以免贻人口实。
刚刚来到屋里,做着准备工作。
苏辙突然快步入得屋内,也顾不得行礼,直接将三本小簿子递给许遵,“许主检,你看这是什么?”
许遵接过来,翻开一看,不禁面色一惊,这小簿子上面写得全都是王洪进与赵文政利益关系,问道:“你这是上哪找来的?”
苏辙道:“我方才出门时,是有人托一个小娃交给我的。”
许遵道:“之前我们就已经查到王洪进的收入存在一些问题,并且可能与赵知事有关,如今有了这些证据,就更加印证我们查得没有错。”
苏辙突然问道:“许主检可有考虑过,为何这人要给我们送这些证据。”
许遵不露声色,问道:“你想说什么?”
苏辙道:“显然是有人想要将此祸引向宗室,迫使官家法下留情。”
“你说得有道理。”许遵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以为我们该怎么做?”
苏辙犹豫片刻,道:“下官以为我们检察院要做好鏖战的准备,此事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许遵笑着点点头:“咱们检察院一切都要以证据为先,至于会引发什么,那就不是我们考虑的事,但如果我们有意隐瞒,那整个公检法可能都完了。”
......
相比起皇城的鸡飞狗跳,草木皆兵,暗流汹涌,汴京律师事务所,却是一片安详,虽然实际上张斐就是主导者,但表面上张斐只是受雇税务司,为那些税警打官司,如今那些人也不武力对抗税务司,自然也就与张斐无关了。
但也不代表张斐现在就很清闲,他又遇上自他来汴京之后,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搬家。他在汴京的搬家史,可就真的没有一回顺利过。
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个月一百五十贯?他们怎么不去抢。”
张斐很是不爽地向陈懋迁抱怨道。
陈懋迁道:“三郎,你也得讲道理,这已经推了一个月,你这又要推一个月,是你不讲信用在先,人家当然要涨价。”
张斐道:“你是知道的,我新宅都已经弄好了,实在是我岳父大人现在忙得很,都不回家的,怎么也得等他回来,我再搬去新宅,我也不想啊!”
陈懋迁道:“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反正对方说得非常明确,你再推一个月,行,一百五十贯,一文钱都不能少。”
张斐道:“你叫他来,我要亲自跟他谈。”
陈懋迁突然激动道:“三郎,我
为了你这宅子可真是费尽心思,忙前忙后,你竟然不信我?”
张斐赶忙道:“员外别误会,我可不是这意思,只是说,你不便与他吵,那我无所谓。”
“哎幼!”
范理突然走了进来,“我说三郎,一百多贯,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陈懋迁道:“说得是,范老弟,你来来跟咱们评评理。”
范理坐了下来,向张斐道:“三郎,你在这里计较这一百多贯钱,人家李家是日进斗金。”
陈懋迁忙问道:“是有人去补交税收么?”
范理点点头,低声道:“都快要坐不下了。”
陈懋迁道:“贩卖私盐,侵占官田,他们可没有少干,这能不做贼心虚吗。”张斐啧了一声:“人家要找李家,那咱们也没有办法,先将这房子的事情说清楚,一百多贯是小事,可我搬家真就没有一回顺心过,老陈,你是有责任的。”
陈懋迁也是醉了,“你要不愿意的话,你就搬出去,买卖这事,你情我愿,有什么要争得。”
“我不!”
“......?”
陈懋迁彻底无语了,都想起身走人了,恰好,樊正和樊颙父子来了。
“三哥,今日有不少人要捐赠咱们慈善基金会土地。”
樊正刚刚说完,张斐还没反应过来,樊颙就赶紧道:“三郎,这土地可不能要,十有八九都是有问题的。”
陈懋迁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说,他们想将一些侵占来的官田捐给咱们慈善基金会?”
樊颙点点头。
“那可不能要。”
陈懋迁吓得连连摇头。
几人又非常忐忑地看着张斐,他们知道这厮艺高人大胆,什么钱都敢赚。
“看我作甚?”张斐向樊正抱怨道:“樊大,慈善基金会都已经交给你打理,你屁大的事也来找我,是嫌我还不够烦么?”
樊正被训得是一头雾水,“三哥,出了什么事?”
陈懋迁道:“那真是比屁还小的事。”
随后,他便将房租的事,告知樊颙父子。
“......?”
父子听后,皆是十分无语。
樊颙是哭笑不得道:“我说三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这种小事。”
张斐嗨呀一声:“你们就不懂,特么我搬家就没有顺利过一回,我能不心烦么。至于那些事,跟咱们就没有关系,你们操那心干嘛。”
陈懋迁就纳闷道:“之前可一直都是你在掺合。”
张斐道:“我那是为了赚钱。”
樊正低声道:“三哥不掺合也好,如今这事好像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樊正道:“如今外面有传言,检察院正在调查宗正寺的赵知事。”
不是吧!这么快就传出来了,检察院的保密功夫可真是一塌湖涂。张斐问道:“真的假的?”
樊正点点头道:“应该是真的,听说是有人给检察院送去赵知事违法乱纪的证据。”
张斐不禁眉头一皱,心想,我操!早知他们这么狠,老子就不废这神了。
......
赵府。
“老爷,外面的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根据打探回来的消息,确实有人给检察院送去一份证据。”
“可是税务司所为?”
赵文政沉眉问道。
王青道:“尚未有证据证明是何人所为,但看情况不像似税务司,税务司给检察院提供的证据,本就存有一些问题的,他们又何不多此一举。”
砰!
王青刚刚说完,赵文政就腐朽将桌上的茶具全部扫到地上,“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老夫为了他们的利益是费劲心思,他们就这样将老夫给卖了,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焚。”
王青忙道:“老爷,万不可冲动啊!”
赵文政当然也就是口嗨一下,问道:“你有何想法?”
王青问道:“老爷,咱们可得及早准备,如今这消息一传出来,检察院方面是不查也得查。”
赵文政也是开始慌了,来王青面前,来回踱步,突然问道:“对了,洪进那边可靠得住?”
王青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点点头道:“老爷放心,洪进绝对不会出卖老爷的,但是...但是现在检察院手中掌握可能不仅仅是那些收入的证据,可能还掌握着老爷与洪进利益往来。”
......
孟府。
“可是你们干得?”
孟乾生审视着在坐的每一个人,这种告密行为,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坐的人纷纷摇头。
裴文突然道:“不过...不过这对于咱们而言,不算是一件坏事。”
孟乾生问道:“此话怎讲?”
裴文道:“如今让他去跟税务司谈判,如果补交税收,可否不追究这些责任。但如果能够将宗室给拉下水来,他们可能也不会这么害怕,官家也自会酌情考虑。”
无一人做声,此时是无声胜有声。
......
殿内。
“许主检,朕最近听闻有人告发赵知事?”
赵顼斜目审视着一旁的许遵。
许遵犹豫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赵顼问道:“是何人告发的?”
许遵道:“回陛下的话,目前尚不得知。”
赵顼又问道:“那些证据又是否是真的?”
许遵稍稍瞄了眼赵顼,思索半响,道:“陛下,臣为查此桉,已经多日未曾回家,甚至连衣物都是让犬子送去检察院的。”
赵顼稍稍一愣,忙道:“许主检也不必这般辛苦,可要多多注意身子。”
许遵道:“多谢陛下关心,但是由于臣的女婿张三受雇佣税务司,臣为避嫌,故而才不得回家。”
赵顼尴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朕知道了,卿退下吧。”
“臣告退。”
刚刚出得殿院,路旁突然窜出一人来,擒住许遵的手,“仲途,官家为何找你?”
许遵偏头一看,见是赵抃,不露声色的挣脱开来,又是拱手道:“抱歉!赵相公,这我无可奉告。”
赵抃捋了捋胡须,道:“最近我们谏院不少人都在抱怨,说是你检察院抢夺了谏院的职权,如果你们检察院敢徇私枉法,我就是拼了这身官服,也一定会调查到底的。”
许遵拱手一礼,“告辞。”
......
吕府。
“孙儿拜见爷爷。”
吕嘉问是毕恭毕敬向吕公着行得一礼,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爽。
吕公着问道:“问儿,听说检察院已经正是起诉徐煜?”
吕嘉问点点头:“是的。”
吕公着又问道:“你认为可否告得下来?”
吕嘉问最近是越来越不爽,这吕公着将他视作襁褓里的婴儿,事事都得叮嘱一番,道:“爷爷,你现在可是计相,而徐煜的兄长徐稷也在三司为官,爷爷此问,是否有些不妥。”
“混账!”
吕公着一拍桌子,训斥道:“你怎能这么跟爷爷说话。”
吕嘉问道:“孙儿不敢,但是孙儿若告知爷爷,那就是在徇私枉法,爷爷经常教导孙儿,一定要秉公执法。”
吕公着哼道:“若是官家问你,你也不答么?”
吕嘉问愣了愣,眼眸一转,道:“爷爷,孙儿不告诉你,那是因为三司与徐家是存有关系的,孙儿若是告诉爷爷,岂不是毁了爷爷的名声么。”
吕公着道:“若官家问的不是徐煜的桉子,而是涉及到赵知事的呢?”
吕嘉问纠结半响,讪讪道:“官家若是要问,孙儿当然也得据实已报。”
吕公着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是,孙儿告退。”
吕嘉问刚刚离开,里屋就行出一人来,正是司马光。
吕公着道:“你也听见了,问儿到底太过年轻,他不一定顶得住,极有可能会犯错误。”
司马光点点头道:“那你以为如果闹上公堂,该让谁来审理此桉?”
吕公着思索半响,道:“曾子固。”
司马光思忖一会儿,点点头道:“如果涉及到宗室,也的确该由开封府来审。”
......
夜已深。
许止倩却是无心睡眠,一人独坐在窗前,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忽觉肩上一暖,不禁回头看去,“你怎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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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急!”
“噗嗤!”
许止倩当即赏了张斐一个白眼。
张斐坐了下来道:“还在担心岳父大人?”
许止倩轻轻点头道:“如今此桉又牵连到宗室,那可是非常棘手的,以前也闹过几次风波,可都是非常凶险的,而以爹爹性格,也一定不会因为宗室,就退避三舍。”
张斐好奇道:“那你怎么不问我?”
许止倩瞧他一眼:“你现在为官家做事,此事又牵连到宗室,要是问你的话,岂不是让大家都很为难。”
如张斐和皇帝之间的事,许家父女都很少过问,成婚之后,许止倩也很少过问的。
张斐确实也不太好说,毕竟涉及到皇帝的家事,只是安慰道:“放心,目前一切还尽在我的掌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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