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宿渊醒来,方才一幕一幕似在他的眼前。
幻境中,她在焚天业海毅然决然的对自己拔剑。
在发觉不是自己对手的时候,却又以身相诱。
只恨自己被心魔所扰,一时不察,竟着了她的道,被她所伤。
眼前的洛临烟发鬓散乱,柔柔的垂在肩膀两侧。她眼中仍有泪光,看起来多了点楚楚可怜的意味,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量着她怀中抱着的琴,目光沉了下来。
她怯生生的开口:“谢师兄……你醒了?”
头部的疼痛席卷而来,刚才头部猛然传来的剧痛,似乎就是这把琴砸的?
果然,在心魔幻境中她没有得逞,出来后还是没有死心吗?
“谢师兄,你疼吗……”
她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刚才被琴砸到的地方。
随着她的凑近,那股栀子花若有若无的香气也跟着席卷而来。
她的唇瓣粉红,嘴角还有一,抹殷红,那是……他的血。
谢宿渊只觉得心口像是突然被什么烫了一下。
他盯着她的脸,长睫如鸦羽,肤白如凝脂,她唇边的那抹残红变得格外突兀。
像是漫天大雪,整个素白的世界中生了一株绚丽妖艳的花,灼热滚烫,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动物之间会给彼此的身上留些东西作为标记,仿佛这样就能将其占为己有。
眼看她的手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想也不想,将其落。
“无妨。”他定了定心神,起身。
此刻已是深夜,林中的雾并未消散,而夜空上方已是繁星点点。
看着他起身似乎不欲再留的脚步,洛临烟忍不住问道:“谢师兄,我们接下来是回院子里吗?”
任整个寂寥的茫茫夜空收入眼中,他点了点下巴。
“谢师兄,你在这里有拿到什么宝物吗?”
“未曾。”他什么也没有拿到,在进入后山的时候,他看到茫茫的雾气便察觉到定有异样。
当洛临烟突然消失在他身旁的时候,他去寻找,却不知为何突然踏入了一个阵法,接着就被拽到了心魔幻境中。
令他想不通的是,洛临烟是怎么进入他的心魔幻境里的?
心魔幻境并非谁人都可以肆意进入的。
她为了杀掉自己,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还好,他堪破了幻境。
堪破幻境后他体力不支,便闭目休养。
没想到洛临烟居然对他起了杀心,想趁他不备,幸好他及时醒了过来。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在山路上,他问:“你方才可在林中见过什么人?”
“没有啊,林中一直只有你我二人。”洛临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问,但是还是回答了,“怎么了,谢师兄?”
“无妨,我闭目休养之际,似乎听到有人在锯木头。”他陷入沉思。
“……”
洛临烟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他在说自己弹琴弹得不好听。
谢宿渊暗道:难道清幽宗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他的秘密?特意派人潜伏在安中算给他来个一击毙命?
“你真的没有看到旁人在此?”
“……没有!”洛临烟看着他思索的眼神,哪怕是自己在为他弹清心咒,她也不愿意承认。
谢宿渊回头看了一眼她,最后收回了目光。
看来如今已经有人算对他下手了。
只是敌人蛰伏在暗,他还是要多加防备的好。
想起在心魔幻境中洛临烟拔出的那一剑,谢宿渊有些后悔。
后悔没有在炼影潭将她除掉。
若是那时候除掉了,便没有这么多的麻烦。
如果现在将她出去,是否会少了许多麻烦呢?
但看着她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谢宿渊在手中凝成了一道剑意,伺机而动。
洛临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总算是平衡了不少。
他什么也没拿到,还差点被心魔吞噬,自己好歹还有一把琴。
如今后山阵法大开,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关上。
“谢师兄,我们去采摘一些三阙草吧?圆圆在院子里肯定饿了。”
映入谢宿渊眼帘的是一双粲然的眼,笑意盈盈。
他垂眸,自己的袖子正被她拽在手中晃了晃。
他凝成的那道剑意瞬间消散了。
“圆圆?”
“……是院中的小鹿,谢师兄听错了。”洛临烟吸了一口凉气。
她怎么把这个字当着谢宿渊的面念了出来??
她看那只鹿的神情简直是像讨债的,就像是看到了冷着脸的谢宿渊。
于是她就偷偷的给小鹿取了这么个字,私下里喊。
但当时一顺口,就给喊了出来。
夜色朦胧,她的脸上染了几分绯色,抓住眼前男子袖子的手有些无措。
二人双目对视,视线相交汇聚,却又默不作声的移开了视线,各怀心思。
谢宿渊最终还是没有再次凝出一道剑意,先留着她吧,总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能掌控的住的。
杀了她,麻烦就多了,他最怕麻烦。
姑且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吧,起码如今知道了她的杀意,随机应变就是。
在回去的路上,她们摘到了一些三阙草,虽然没有特别多,但起码也够院子中的鹿吃几天了。
回到院中,那只小鹿正懒洋洋的趴在院中,颇有几分占山为王的意思。
在看到她和谢宿渊的时候,它的鹿眼显然是比平时大了许多,还有几分错愕在其中。
洛临烟从它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嫌弃。
它眼神中的意思分明就是:你怎么回来了?
见它这幅反客为主的样子,她心中竟生出一个问题:烤鹿肉,好吃吗?
她只觉得,手中辛辛苦苦摘来的三阙草,在喂鹿的时候,都没有那般的心甘情愿了。
而眼前的这头小鹿,在将三阙草吃完了之后,便昂首阔步的睡回了原来的地方。
连翘看到二人眼中显然很是惊喜,“仙姬,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喂着鹿。
而谢宿渊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喂鹿。
“仙姬和谢公子那日说出去采摘灵草,谁曾想你们这一去就是一个月。”连翘边说,瞪了一眼那只躺的四仰八叉的鹿,“仙姬你是不知道,这一个月我们这群侍女被这只鹿扯了多少次裙子。”
“竟然……一个月了吗?”洛临烟发愣。
幻境中的事情于她好像就在眨眼之间,竟然已经一个月了。
那离弟子大会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是啊,期间纪长老还来找过你,但您不在。”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连翘又补充道:“仙姬明日可要去拜访纪长老,自您回来,还没有见过纪长老。”
“自然。”洛临烟心中暗叹一声糟糕,她怎么把这事情给忘了。
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后,她忙的团团转,确实很久没有见过纪月沉了。
“我明日就去拜访纪师叔。”她点了点头,看向谢宿渊。
谢宿渊的目光平淡,没有波澜起伏,也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分毫。
自从出了心魔幻境后,谢宿渊似乎有些变了,但具体哪里变了,她也说不出来。
莫非是……因为幻境中二人那片刻的唇齿纠缠吗?
但当时他分明已经入了魔,失去理智,自然不会对那片刻的事情有记忆。
如果他当真有记忆,在出了幻境后定然会有所反应。
不论是如何反应,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次日,二长老处。
洛临烟看着眼前熟悉的陈设,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她一想到要见纪月沉,心中竟有些紧张。
“烟儿来了。”看到她,纪月沉眉宇间的舒离淡去了不少。
“见过纪师叔。”
“烟儿最近,收获颇丰啊。”纪月沉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看着她。
“是。”洛临烟点点头,“最近烟儿的修为是有些突破了。”
“不止一些吧,你如今已迈入筑基后期,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他看着洛临烟,眼中几分欣慰。
“……一步之遥?”洛临烟有些吃惊。
她记得上次,还只在筑基后期,怎么一下子就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了?
难道因为她在谢宿渊的幻境中斩开了他心魔幻影的原因吗?
昨日几生几死,她累的精疲力尽,根本忘记了自己的修为。
闻言,她凝出一道灵力,附着于本命灵剑之上。
才发现自己的灵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增长了不少。
“不错。”纪月沉点评,“近几年修真界早已有传言你不能修行,后年就是百宗大会,到时候天下修真之人尽数集中于此,我还担心……不过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可是,我的修为如今也只有筑基。”洛临烟一听到宗门大会,更是头疼不已。
眼下这个弟子大会得益于她临烟仙姬的身份,所以不用参加。
但百宗大会,天下修真之人皆在,她到时候不可能缺席的。
这些年来她在修真界的传言无非就是“貌美出尘”“清幽宗宗主的女儿”,所有人甚至在心中默认她的修为不输徐且行。
梦境中,自己不能修行一事便是在百宗大会被发现的。
那也就是意味着她离死亡更近了些。
也就是说,她还有两年的机会。
“纪师叔,可我也不可能在两年内修为就到金丹吧,旁人突破金丹,短则三五年,长则数十年至一生……”她心下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但纪月沉只是淡淡道:“旁人也不能在几月内从不能修行到离金丹只差一步之遥。”
“多……多谢纪师叔。”她叹了口气,自己都不信的事情,从纪月沉的口中说出好像理所应当一般。
“前些日子听闻你去后山了,可有得到什么东西?”
“烟儿得到了一把琴,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提起这个洛临烟就一阵郁结,今日在来纪月沉这里的路上碰到了不少从后山出来的弟子。
大多都是拿到了一些法器。
“无妨,烟儿自然也不缺这些东西,不必太放在心上。”纪月沉的目光顿了顿,道。
“……是。”她都没办法说,自己的家当在前些日子进了九霄妖鹿嘴里。
只恨她有眼不识金镶玉。
“纪师叔,心魔究竟是什么?”她看着纪月沉,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纪月沉是执法堂长老,于这个方面的了解,怕是比自己的宗主爹爹还多。
“心魔,无非是根基不稳或是心中欲念过重导致的走火入魔,或是造下杀孽,道心不正。”
“那如何才能防止走火入魔呢?”
“人皆有欲望,修士亦不能免俗,唯有注重根基,潜行修行,不染凡尘欲念。”
也就是说,谁都可能有心魔。
难怪在宗门中人人都要学习清心咒。
“那如何可破除心魔呢?”洛临烟问道,她一定要断绝了谢宿渊走火入魔的可能。
“堪破道心与妄念。”纪月沉见过无数因走火入魔将一身毁了的修士,这些事情在他眼中在正常不过。
他说的这个法子是最简单的,但也是最难的。
心中执念能逼得修士生出心魔,又岂会是那般轻易就能放下的?
若人人都可堪破妄念,修真界早就有无数飞升之人。
“那……如何帮别人堪破心魔呢?”洛临烟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放弃了让谢宿渊自己堪破心魔的念头。
她看到了他的过去,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别人的心魔……”纪月沉笑了笑,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宗门中的传闻他不是未曾耳闻,如今才知道竟然不是空穴来风。
“烟儿与谢宿渊,进展倒是快……”
“什么?”
“能进入他人心魔幻境之人,无非是对他很……重要的人……”纪月沉想了想,还是委婉的换了个意思表达,“修士之间,能窥见对方心魔的,大多是……这个,自然是不一样的。”
洛临烟不明所以,他说的云里雾里,她一句也没听明白。
重要?
她对谢宿渊来说,自然是重要的。
折辱了他气节的,也有她。
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每当她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脑中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遮住了往昔,让她无法窥见。
而即使她亲眼所见谢宿渊的记忆,却也不觉得真实,好像那些事情,都是别人做的。
到底是为什么……
一想到这,她的头又开始剧烈的疼。
那股熟悉感的剧痛再度席卷而来,让她不能再去回想。
她离开了纪月沉所在的地方。
山路蜿蜒曲折,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一瞬间,她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错觉。
好像她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临烟师妹你怎么了?”
是徐且行。
他的声音将她从几乎不能呼吸中抽离了出来。
“师妹,你怎么哭了?”徐且行的声音有些紧张。
他是个男子,最害怕的无非是女子的泪水。何况,他从未见过洛临烟哭。
他记忆中的洛临烟一直娇纵,所有人都宠着她。
但如今看她落泪,竟有些惊愕。
洛临烟怅然若失,抚上了自己的脸颊,一片湿润。
她看着指缝间的水光,不明所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随即,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九岁左右的时候,视线中的清幽宗很高很高,天也很高。
她的脚还没有师兄们的剑长,看着师兄们一个一个御剑而飞,仙风道骨。
她却只能在地上跑。
但天也很近,近的好像触手可及。
仿佛只要少年一伸手,她就可以触碰到天。
她想要再仔细看看记忆中的画面,但那些记忆的碎片化作了齑粉。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
视线回转,眼前是徐且行担忧的脸,“临烟师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而脑海中也随之响起一道声音:“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眼前是清幽宗崎岖的山路。
她开口,“我的眼里进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