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把手伸到粮仓中,叶应武从里面抓起来一把,旁边小阳子已经识趣的举起火把凑了过来,只不过当火光照亮这一片黑暗的时候,两个人脸上流露出的分明都是错愕的神色。八{一小说[〈〔<<网w]w〕w.
叶应武抓在手中的这一把粮食,并不是想象中的白色米粒,而是各种颜色的粮食混杂在一起,既有正常的白米粒,又有菽麦等等杂粮,甚至叶应武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一下,还看到了夹杂在其中的草根。
本来还想径直甩出去,砸在身边文天祥和江镐沉默的脸上,不过勉强呼了一口气,叶应武终于还是忍住了,手微微颤抖着将这粮食重新撒回到粮仓当中,脸色铁青的从梯子上跳下来,什么都没有说。
文天祥和江镐默默的看着他,见到叶应武只是缓步迎面走来,索性直接侧身向两边站开。叶应武走过他们两个身边,缓缓扭过头:“实话告诉某,这样的粮食放给百姓,已经有多久了。”
冲着叶应武郑重的一拱手,文天祥沉声说道:“已经是第五天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虽然江南百姓捐赠的银两锦帛不少,但是毕竟市面上能够采购的粮食终究还是不多,就算是咱们想尽一切办法从北面走私,不过也已经难以解燃眉之急,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当下里文天祥深深的弯腰下去:“臣文天祥有负殿下所托,罪该万死,还请殿下责罚降罪。”
叶应武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缓缓的转身,看向黑暗中一座一座黑黢黢的粮仓,忍不住轻声说道:“降罪,降罪给你文宋瑞,又有何用,难不成你一人的血肉能够解决这数十万百姓的饥饿?师兄,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文天祥微微一怔,沉默在风中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而江镐上前一步:“殿下,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这些粮食实在难以支撑到夏收,而且而且现在不仅是这颍昌府和蔡州缺粮,这两年来愈密集的大战,蒙古和咱们都是粮草全无,可以说是快拼光了家底。当务之急,是能够保住这么多百姓的性命,无论吃些什么,保住性命总比其他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叶应武过去搀扶起来文天祥:“师兄,某知道你的苦衷所在,但是现在颍昌府和蔡州这边的饥民,已经快要拖垮整个大明了,这一次如果不是这么多江南百姓慷慨解囊,恐怕这一关怕就真的要过不去了。只要再多坚持一个月,到了夏收,江南荆湖这一年宁静,自然收成少不了,到时候这颍昌府和蔡州自然也就稳定下来。”
“殿下!”伸手抓住叶应武的手,文天祥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士为知己者死,文天祥知道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实际上用这样的粮食来赈灾,换做任何人都会感觉心里面酸,只不过文天祥也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做这件事情他并不后悔。
拍了拍文天祥的肩膀,叶应武看向江镐:“这是大明的无可奈何,也是大明的耻辱,蒙古鞑子带给咱们的苦难,以后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诺!”江镐、小阳子等人都是郑重拱手。
缓步走出粮仓,叶应武沉声问道:“尤宣抚有消息么?”
一直站在门口的杨絮轻轻摇头:“自回到咱们安排的院子之后,尤宣抚就一直没有动静,只有他的几个贴身随从负责服侍饮食盥洗,而且之间都是最简单的交谈,咱们的人并没有听出来什么。”
叶应武点了点头:“尤宣抚也不是傻子,这点儿必然清楚,不过他的反应越是淡定,某便越能断定他的心中有鬼。毕竟换做其他人,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一如既往的简单盥洗、上床歇息的。”
“夫君是说?”絮娘顿时紧张起来,伸手一招,几名六扇门头领已经在黑暗中快步而来,上前郑重一拱手。
“不管来的是何方神圣,某今天晚上也要会一会他!”叶应武一挥衣袖,“走,咱们去尤宣抚住处看一看。镐子,明天分派粮草的事情尚且责任重大,不可有疏忽,另外也不要让蒙古鞑子的来人看出端倪。另外宋瑞,怕是要麻烦你跟着某走一趟了,还是你文宋瑞的名头比较好用。”
文天祥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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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蜡烛,站在尤宣抚旁边的随从轻轻退后半步,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尤宣抚小心翼翼的从床上下来,伸手掀起窗帘向外看了一眼,月亮已经挂在天上,清辉洒在院落中,能够看清回廊下绰绰约约的人影。当下里尤宣抚吹灭了蜡烛,故意大声喊道:“你退下吧。”
那随从也是有模有样的向后退了几步,出明显的脚步声,然后却是重新蹑手蹑脚的回来。尤宣抚依旧在窗户边小心看着,回廊下那几道人影并没有什么动作,显然没有察觉。
当下里尤宣抚微微躬身,尽量压低声音:“太子殿下,此是南蛮子巢穴之中,请恕属下不能全礼。”
那随从微微一笑,举手投足和普通的汉人别无两样,甚至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正是纯正的北地汉话,恐怕就算是换成文天祥他们亲自在这里看着,也难以现这个随从是一个蒙古人。
而且还是蒙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忽必烈最为倚重和疼爱的大儿子,孛儿只斤·真金。因为从小喜欢汉家文化,所以真金太子除了在面容上还能找到些许蒙古人的影子,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说话,和汉人没有什么两样。当下里看到尤宣抚手按胸口躬身的行礼方式,真金太子甚至还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毕竟在他的东宫之中,文武以汉家的拱手礼为主,这个时候突然间看到一个汉人行蒙古的礼节如此纯熟,自然会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好了,尤先生无须如此客气。”真金太子微笑着说道,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已经没有丝毫掩饰。毕竟对于他来说,平时扮演最多的身份还是大蒙古汗国的太子。
尤宣抚有些唯唯诺诺的凑过去,压低声音毕恭毕敬的说道:“臣属今天和南蛮子已经有所交谈,南蛮子狮子大张口,想要咱们割让所有河南土地并东川,不过臣属与之力争,后来南蛮子有想要淮北之地,不过臣属没有答应,正僵持着。”
真金太子微微一怔:“开口便是东川,难不成······”
“还没有收到消息,不过南蛮子说的言之凿凿,恐怕西川和大理已经凶多吉少了。”尤宣抚沉声说道,当时算他也被惊住了,不过想想以文天祥和张世杰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撒谎,所以估计现在西川和大理已经落到了南蛮子的手中,“不过既然南蛮子想要东川,说明刘将军依旧还在坚守。”
轻轻敲打着手心,真金太子点了点头:“父汗倒是已经料到南蛮子会觊觎东西川和大理,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如此快。”
“现在至少南蛮子已经让步了,对于河洛和东川,他们并不再诉求。”尤宣抚苦着脸说道,“而且臣已经驳回南蛮子对于淮北土地的要求,不过南蛮子倒是提出来一个颇为奇怪的要求,想要战死淮北徐州的前宋淮东安抚使李庭芝和淮军士卒的尸体,对此臣属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不过看在南蛮子不再诉求土地的份上,勉强答应了。”
真金太子的眉头顿时皱紧:“这个叶应武,还真是打的好算盘。要回李庭芝和淮军士卒的尸体,肯定还想要在这里大做文章。淮军虽然几次大战损失惨重,但是绝对不是再无一战之力,淮西安庆府还有夏贵,扬州北面还有两淮水师,叶应武十有**是想要通过追封李庭芝来换取这两支淮军的效忠。”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尤宣抚顿时有些无奈,毕竟这一项他已经答应了,现在就算察觉到叶应武的意图,也已经为时晚矣。
“当然了,”真金太子勉强露出来一丝笑容,“这件事情倒也怪不到你的头上,爱卿无须如此自责。毕竟对于大蒙古来说,南蛮子没有多要土地,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叶应武占不到一点儿便宜,这和谈就不过是一纸空文,又有何用。”
尤宣抚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攥紧拳头,自己这么多年在临安,实际上熟悉的还是南蛮子在官场上的那一套,没想到终于还是棋差一着,没有想到叶应武迎回这么多尸骨,实际上想要做的不是对付朝中那个官员,而是想要把淮军紧紧的攥在自己手心中,毕竟那也是数万兵马,换作任何人都不会忽视,更何况是叶应武这样靠着军队起家的人。
“南蛮子虽然不要土地,但是开出的金银牛马赔偿依旧惊人。”尤宣抚迟疑片刻之后,有些艰难的开口,“而且臣属以为其中最值得慎重考虑的,还是绑缚张弘范、帖木儿不花等等诸位将军的家属给南蛮子谢罪。”
“这个不可能。”真金太子沉声说道,“南蛮子未免欺人太甚。而且父汗的为人本殿下也清楚,这样的事他肯定不会同意,宁肯和南蛮子决一死战。”
看着真金太子,尤宣抚沉默片刻之后,低声说道:“还请殿下明鉴,现在我大蒙古朝中蒙、回、唐兀、汉等等各族官员,本来就明争暗斗,互相抱团结为党羽,就算是大汗心中不同意,可是也会架不住那么多人落井下石,到时候不同意恐怕也得同意了!”
见真金太子怔住了,尤宣抚接着说道:“而且南蛮子叶应武列出来的名单,并不完全,还有很多南下临安的将领没有名列其中,比如唆都将军,到时候这些人的家眷和族群,说不定就会站出来支持,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了生存,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他们那不是为了生存,是为了本族群的利益,有人倒下了,自然就会有人腾出来位置,谁会去管整个大蒙古的生死!这个叶应武,”真金太子咬着牙狠狠一捶床榻,“当初要不是阿术元帅轻敌,让这叶应武保住了性命,恐怕就没有今日诸多忧愁烦心之事,我大蒙古恐怕早就成为了天下之主!一个懦弱的南蛮国家,苟延残喘百年,竟然让叶应武在短短一年之中翻天覆地!”
尤宣抚脸上同样流出苦涩神情,毕竟阿术已经战死沙场,现在战况糜烂成这个样子,蒙古外强中干已经被揭露的一干二净,他们在这里再怎么懊恼和悔恨,都已经为时晚矣。
“太子殿下,咱们必须拿定一个主意了。”尤宣抚轻声说道,“现在如果在和南蛮子这样拖下去,恐怕东川和淮北就要有动静了。今天白天殿下也看到了,南蛮子从江南调来那么多粮食救援这边,咱们当时甩给南蛮子的包袱并没有拖住他们的脚步。但是咱们蒙古就要小心提防,背后会不会有人想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你是说?”真金太子霍然站起来。
“每逢如此乱世,少不了有人想要铤而走险。”尤宣抚沉声说道,“当时山东李璮,难道太子殿下忘了么。”
点了点头,真金太子低声吩咐道:“对,这和谈战决,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样,金银牛马的赔偿,能压就压,另外牛马之中尽量以牛为主,马能少给就少给。另外寸土寸金,我大蒙古的土地,一寸都不能给南蛮子,现在南蛮子和咱们互相控制了多少州府,便当成事实吧。”
尤宣抚刚想要答应,突然间传来敲门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刚才说话声音很小,有灭了蜡烛,不可能有人察觉到什么,怎么会大半夜来敲门?当下里真金太子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他作为尤宣抚的贴身随从,本来就在外厢休息,现在出去开门倒也合情合理。
而尤宣抚则是急忙掀乱被褥,扯过外袍,装作刚刚从床榻上起来的样子。
“大半夜的,何人敲门?”真金太子毕竟还是见多识广,低声喝道。
“我家文相公收到南京急报,特来拜会尤先生!”门外传来一声呼喊。
真金太子怔住了,旋即回头看向尤宣抚,沉默了片刻,尤宣抚点了点头。真金太子小心收起来衣袖当中已经出鞘的匕,退后一步猛地拉开房门。月光撒入屋中,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站在门口两个人,一个是和尤宣抚白天见过的大明左丞相文天祥,而另外一个他身边普通白衣的年轻男子,手按佩剑,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只不过在真金太子和那白衣年轻男子对视一眼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眸中全都闪过错愕的神色,不过很快真金太子就低下头退到一边,而那白衣男子只是嘴角边掠过一丝冷笑,向前迈了一步,跟上文天祥。
尤宣抚没有想到文天祥和这不知何方神圣的白衣男子竟然直接走进屋里来,不过还是毕恭毕敬的一拱手:“文相公漏夜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文天祥微微一笑,刚想要开口,站在他旁边的白衣男子伸出手制止了他,目光冰冷如刀剑,直勾勾的看着尤宣抚:“敢问尤先生,这屋内可供歇息床榻有几处?”
尤宣抚一怔,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男子是什么意思,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搪塞的:“这房屋是文相公为某安排的,屋中床榻只有两处,可供某和随从休息,不知有什么不妥?”
那白衣男子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外厢床榻处,看也不看低着头的真金太子。床榻上的被褥凌乱,显然刚才有人在这里躺过,白衣男子冷笑一声,这家伙倒是手脚麻利,临开门了还不忘把被子弄乱。
当下里伸手向被褥里一探,白衣男子霍然扭头看向真金太子和尤宣抚。意识到什么,两个人的手同时微微颤抖。虽然真金太子急迫之中尚且没有丧失理智,知道把被褥翻乱,但是这被褥是凉的,根本没有办法掩饰。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不知道尤先生这位随从,是什么来路?既然已经熄灯歇息了,还把他叫到屋里面去吩咐事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