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梦小婉同李嬷嬷一起去打水。八一中≧文w≤w≤w≤.≤8≤1≤z<w<.﹤c﹤o≤m≦快半年没下雨,城中的河都断流了。城里只有两口井还在出水,水井旁时刻围着一大圈等水的人。梦小婉和李嬷嬷排了半天才抢到井口的轱辘。别人都是一人挑两桶水,她们力气小,两人才能抬动半桶。八壹中文網
将水桶放到井里装了水,两人一起用力往上摇。大概是今天装得多了些,才摇几下就摇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旁边的人一看,纷纷叫她们让开别挡道。见状两人赶紧将水桶放到井中,想倒回去一些。但水桶变重反而一下子沉入水底,装得满满当当,这下更摇不动井轱辘了。
看到旁边的人越来越暴躁,梦小婉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抓住井轱辘轻轻一摇。井轱辘车轮子似的转动起来,带动木桶箭一般从井中弹出,被男人牢牢地抓在手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然后男人又将自己的桶打好水,用扁担挑起自己和梦小婉的水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个男人就是梦小婉的隔壁邻居,明月。
两桶水加起来有一百斤,将竹扁担压得弯弯的,一颤一颤地抖。但明月十分强壮,脊背挺得笔直,只用双手扶住扁担两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水桶的重量,稳稳地走在青石大道上。
他走得很快,将梦小婉和李嬷嬷远远甩在身后。等她们踩着绵软的步子回到窝棚时,明月已经将两桶水都倒进了她们的水缸。又挽起袖子拿着斧头替她们劈材。那几块大木材摆在门口很久,因为梦小婉和李嬷嬷没力气将它们劈开才一直没烧。
见李嬷嬷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梦小婉会意地回到屋内,偷偷藏在门口没走开。
只听门口李嬷嬷尖着嗓子对明月说道:“后生仔,我家小姐已经许配人家了。过两天家里就会派人来接小姐。你以后没有事情不要到我家来,免得有损小姐的清誉。听懂了吗?听懂就快走。”
这话很无礼,但梦小婉知道李嬷嬷自有分寸。
明月没什么反应,将手下的柴劈开才淡淡地应声:“我劈完柴就走。”
接下来的好多天梦小婉都没再同明月打过正面,有时一转身会隐约看见明月的身影不近不远地站在远处。县城很小,偶遇是正常的,梦小婉不敢细想,只能这么给自己解释。
九月下旬小米已卖到十两银子一升。杜家还是没有回音。用玉佩换回的小米已经吃完,连薄粥都喝不了了。实在没办法,为了活命,主仆两人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每天到城外挖野菜充饥。
大灾之年野菜最金贵,别说是荠菜榆钱叶,就是苦哈哈的苦蒿也是顶好的东西。秋天的野菜又老又硬,两人现一株便宝贝似的连根挖起,拿回家用石头捶开硬皮,和上几粒小米煮小锅就是两人一天的吃食。这东西吃不饱,也饿不死,只能勉强能吊住人的性命。
从城里到郊外来回有一里路,这对梦小婉而言是段异常辛苦的路程。路上满是石头瓦砾,她穿的绣鞋底很单薄,踩在石头上硌得生疼。采野菜的过程也很痛苦,每天吃野菜肚子里没油水,劳作一会儿便头晕眼花。最可怕的是蹲下又站起来的时候常常双眼黑,要过好一阵才恢复正常。
没过几天情况更糟了,方圆十里山上已看不到一丝绿色,因为只要带点绿色的东西都被人们吃下了肚子,野菜被挖了个干干净净。接着人们又开始挖树根,扒树皮吃。树皮比野菜更硬,拿回家后要用石头捶半天,再用开水熬半天才能入口。还要嚼半天才能嚼成渣,就算这样,用力咽下去时也还是粗糙无比,噎得人直翻白眼。而且树皮吃了不消化,堵在腹腔中硬邦邦一团,在茅坑蹲一下午也拉不出来。
吃了几天树皮,梦小婉觉得自己满口都是苦味。肚子涨得如吹了气一般,稍稍一走动两眼便直冒金星。胃里却是空荡荡的,前心贴后背,除了抓心抓肝的饥饿她什么感觉也没有了。眼前经常产生幻觉,有时一眨眼觉得面前全是包子馄饨大米饭。脑袋里时不时会掠过一阵眩晕,比死还难受。一次晕得实在受不了,她便狠狠地用牙齿咬破嘴唇。腥甜的液体刚涌出来便被舌头飞快地卷下肚,刺激得肠胃猛地一抽,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这天早上,她刚同李嬷嬷互相搀扶着,驻着拐棍,拎着小竹篮出城扒树皮。刚走到城门口,一阵眩晕重重地袭来了。她想咬破嘴唇,可牙根软,连咬嘴唇的力气都没有。紧接着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兀地栽倒。
身旁的李嬷嬷也被梦小婉一起带倒,用力撑起身体。看见身边的人脸色蜡黄,双眼紧闭,鼻孔里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李嬷嬷泪如泉涌,扯着嗓子嘶哑喊起来:“哎呦救命啊,我家小姐不行了,我的儿啊……”
可这年月到处是倒闭的饿殍,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只有个倚在墙根的老人小声道:“给她口吃的她就活了。”
听到这话,李嬷嬷哭得更加大声。她哪有吃的啊?
这时一个眼熟的人走过来,将梦小婉的头抱起,掏出酒囊灌了点稠酒。甜丝丝的白色液体滚下喉咙,梦小婉嘤咛一声,喘出气来。
“饿的,先回家。”把梦小婉打横抱起,明月对李嬷嬷道。
活命最重要,此刻李嬷嬷也顾不上什么小姐的清誉了,驻着拐棍跟在他身后。
回到小小的窝棚,明月把梦小婉放在床上,又走了出去。
看着气若游丝的梦小婉,李嬷嬷守在床边只是哭,嘴里喊着梦小婉要是死她也不活了。正哭得伤心,明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篮子,肩上搭着一个布口袋。
在灶台里烧起火,往锅里加水。从篮子里拿出一块红糖,三个鸡蛋,一块姜。红糖扔到开水里煮化,鸡蛋打下去用锅铲搅两下搅成蛋花,再把姜切成薄片扔下去。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蛋花汤端了过来。
明月将一碗递给李嬷嬷,自己坐到床边揽起梦小婉,把汤凑到她嘴巴边。
人饿急了的时候鼻子比狗还灵,对食物的渴望成了身体的本能。一闻到红糖蛋花汤的味道,梦小婉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黯淡的眼珠子里闪过晶亮的光。迫不及待地将嘴唇凑到碗边喝了起来,都气都不顾不上换一口,仿佛碗中盛的是仙露甘霖。
一碗汤下肚,她觉得身上骤然变暖,麻木的手指尖慢慢有了刺痛的感觉。浑浑噩噩的大脑也恢复了思考的能力,这才觉自己窝在明月怀里。顿时脸上腾起了桃花般的颜色,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明月没注意到她紧张绞着的双手,面无表情地拿了个枕头塞到她身后,又拿过自己背进来的布袋,取出一个用桐叶包裹的东西。
还没打开包裹,梦小婉便本能地咽了一下口水,因着桐叶里飘出来的馒头的香味。
好几个月没沾过大米白面,她饿呀!
果然,明月一层层打开桐叶,里面是个硕大的馒头。是不掺杂粮的,白生生的,耀眼的白面馒头,彷佛还冒着热气儿。
“吃吧……”
未等明月的声音完全落下,她一把拿过馒头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同样饥肠辘辘的李嬷嬷,另一半使劲塞进嘴巴使劲咬了几口。忽然又想到这种吃相太难看,忙转过身背对着明月,含住馒头模糊不清地说道:“谢谢……”
说完心里一暖,眼泪登时就要落下来。
一个馒头至少值一根金条……
“包里还有两个馒头,我明天再拿点吃的东西来。”明月的声音很冷,却听不出半点不悦。然后他朝李嬷嬷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送走他李嬷嬷立刻关上门,打开了他带来的布袋,心脏立刻激动得扑扑直跳。袋子里不光有馒头,还有一大袋红薯干,一包白生生的大米,一块红白相间的腊肉。
明月对梦小婉的苦心一目了然。
但梦小婉是订了亲的……
李嬷嬷决定装糊涂。当天下午她就烧开水,用大米腊肉和野草根熬了顿粥喝。
饱饱地吃了一餐饭,梦小婉身体不适早早便歇了。李嬷嬷睡了一会儿觉得还没吃饱,又下床拿红薯干吃。
不料正碰上几个小混混来偷她们的粮食,李嬷嬷便跟那几个人扭打起来,最终寡不敌众,李嬷嬷被刺了一刀,很快她就痛得滚来滚去,那几个小混混趁机跑了。
被李嬷嬷弄出的声响惊醒,见李嬷嬷正倒在地上呻吟,身体已被鲜血浸透。梦小婉吓坏了,赶紧点燃秸秆就要去请大夫。
推开门时正好同明月迎面撞见。
“怎么了?”明月问。
“我奶娘……疼……”梦小婉吓得语无伦次。
窝棚很小,一眼便望得到屋里面。越过梦小婉看了看李嬷嬷,明月转身就跑:“我去请大夫。”
不到一炷香时间,他便扛着一个白胡子老大夫跑了回来。大夫身上还穿着亵衣,头散乱,趴在明月肩膀上被颠得脸色白,显然是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
将大夫往床前一放,明月简短地说道:“治好她,一升大米。”
闻言大夫急忙给李嬷嬷检查,可一看李嬷嬷腹部已经被扎穿了,血流不止,也只能摇摇头:“不成了,准备后事吧。”
一听这话,梦小婉跪到床前,哇的一下哭出声。
不知是被她的哭声刺激到,还是回光返照,已经瞳孔散的李嬷嬷突然翻身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抓着明月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明月,用急促的语调说道:“后生仔,我家老爷有钱,以后会分很多钱给姑爷的。我照顾小姐多年,她就像我的亲女儿。她和杜家公子缘分浅,成不了亲。今天我做主把她许配给你,就请大夫做保人,你们趁我还有气儿赶紧拜拜。”
奶娘在说什么?拜拜的意思不就是……
梦小婉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转瞬浑身烫得像火炭。她鼓起勇气偷偷瞥了明月一眼,见他清朗的眉目微微皱起,心里不由更慌了。
可李嬷嬷非常着急:“快拜啊!”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老人家竟将明月高大的身躯也扯得跪下。
旁边的大夫也催道:“快拜吧,就快来不及了。”
李嬷嬷的催促一声比一声更急,梦小婉一向最依赖自己的奶娘,直被催得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她先动的还是明月先动的,两人顺从地拜了起来。
先拜了两拜,就算拜了天地。
李嬷嬷又急忙道:“也互相拜拜。”
两人又转过身,互相拜了一拜。一起一伏之间,看着对面那张略微有些愣的清俊脸庞,梦小婉的眼泪簌簌滚落。
见他们拜完,李嬷嬷又拉起梦小婉的手放到明月手里,拼着最后一口气对明月道:“姑爷,我把小婉交给你了,这辈子你可要护着她呀。”
然后就没了声响,两股紫红的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手却将梦小婉和明月的手死死的按在一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