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自从回家以后就很少说话,也很少出院子。八一≯≧≥中文w≤w≤w﹤.≤8﹤1≤zw.com
每次明曦去看她,她总是穿着一袭白色的睡袍,披散着头,赤着脚,倚在黑漆彩蝶花样茶几上,呆呆地望着天。有时日头斜移,金色的阳光正好穿过雕花栏投在她身上,将她染得比山上的百合花还好看。
明曦试着去逗她乐,试着给爹说好话,可她通常只是淡淡地看明曦一眼,又将头扭了回去。
明曦知道她一定很生爹的气,她想他们和好。
明曦知道娘喜欢花,于是她让爹将娘住的整个院子里都种满了花,把整个院子装点得琳琅满目。可娘还是不说话,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直到那一天,爹正教明曦写字,教着教着他忽然盯着明曦起了呆。
明曦纳闷极了,难道她脸上有东西吗?还没等明曦问他,他猛地抱起明曦朝娘的院子走去。
娘依然倚在茶几上呆,爹抱着明曦走过去,把她放到娘身边,用低沉的声音哀求道:“阿玥,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求求你,为曦儿想想吧。你养好身子,给曦儿生个弟弟,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嗯?”
爹的话好复杂,明曦听不懂,但她知道要帮爹的忙。所以她壮起胆子抓住了娘的手,轻轻摇晃着:“娘,娘,别和爹爹吵架了,他和我们是一边的。”
娘的手上全是骨头,摸上去很不舒服。
半天后,娘抽出手摸上了明曦的头,眼睛却依然望着天:“妖尸作怪,滥杀无辜,世间总有报应一说吧!”娘轻轻一挑嘴角,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容,“这孩子可怜,做了你的女儿。我是她娘,我活着自会照顾她,我死了也会将她带走,我绝不会把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受你牵连。”
爹突然起了脾气,他失控地吼道:“报应,什么报应,你就是我的报应!”
明曦从未看过爹火,见他这副样子,她的心都吓抖了。
爹吼完,猛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爹消失在门口,明曦很想哭,可她又不敢在娘面前哭。
忽然,娘低下头,伸手抚摸着明曦的脸,两行水晶般的清泪缓缓滑落:“孩子,娘对不起你,是娘自私害了你。不过你别怕,娘不让你受委屈,娘不会再对不起你,以后,你跟着娘,到哪都跟着娘。”
一股冰凌般的凉意顺着娘的指尖流到明曦的皮肤上,让她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怎的,她猛然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娘差点将她掐死那个夜晚。
“娘,”明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去找爹爹。”
娘没说话,只是摸着她的脸,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扑扑往下落。
“你应该早点下手,可惜,你现在回到了我身边,我又怎能容你再伤害我的女儿?”
明曦扭头一望,爹站在门口,正温柔地笑着,脸上的怒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什么都没生过一样。
“娘子,百年好合百年好合,要合才能好。”爹摊开右手,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盒子,“这是新出的玫瑰膏。曦儿,出去。”
“哦。”明曦应了一声便要往外走,没想到娘飞快地抱住她,用颤的声音对爹说道:“明月,你说过你不会再那样对我。”
爹慢慢地走到床边,双眼仿佛比以前更加明亮夺目:“可我想要儿子,既然你不肯给我生,只好我给你生。”说着,他瞥了明曦一眼,“曦儿,快出去。”
还没等她回答,娘大声插嘴道:“曦儿别走。”
爹一扬手展开了被子,话中的笑意更浓:“阿玥,放曦儿走,你知道,没用的。”
娘不做声了,忽然,她抽噎了一声,慢慢地松开了双臂。爹给明曦递了一个眼色,她懂事地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爹在身后软声细语地对娘说道。“阿玥,一个儿子不够,至少三个好不好?”
娘没回答。
那天晚上爹没来陪明曦吃饭,第二天才来跟她道歉,说他不该在她面前火。
还告诉她娘已经答应给她生小弟弟了,明年她就能当姐姐。
明曦很想知道小弟弟是怎么生出来的,但生小弟弟很辛苦。爹怕打扰到娘,也不让明曦去看她。整整一年,她只看过娘一次。
那时正值秋天,爹忽然带着明曦去娘的院子。
院子里满是金黄色的菊花,娘安安静静地躺在院子的躺椅上,雪白的纱衣美得像天上纯洁的云彩。她的肚子是微微隆起的,像一个球。
明曦不敢叫她,只敢看着她。可一阵风刮过,扬起了漫天的金色花瓣。
娘扭头轻避,无意间瞥到了站在门廊上的明曦。
她正想走过去,娘已飞快地朝她跑了过来,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明曦的胸口中涌起了一股暖暖的东西,娘以前都没这么搂过她。
“曦儿,肚子饿不饿?衣服穿得够不够?”
娘的声音像云雾一般飘渺,像深山鸟语一样空灵。明曦欣喜若狂地想,是不是因为她很久没听过娘说关心的话,所以觉得特别喜欢呢?
“爹爹每天都给我做好多好吃的,不饿。爹爹给我买了好多衣服,不冷。”明曦好奇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娘,爹爹说有了小弟弟你就会与他和好。娘,你与爹爹和好嘛。”
这时,爹走过来,在娘的耳畔软语:“阿玥,你看孩子多懂事。只要你听话,我可以天天让曦儿来看你。等儿子出世后,咱们一家四口好好过。”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荡漾着爹那磁性十足又充满含蓄威胁的声音。
可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明曦的背。
突然,娘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明曦身上,然后使劲将她搂得更紧,像是要把明曦镶进她的身体里。
“娘。”明曦被她勒得很难受,不由轻轻喊道。
突然,她放开了明曦,转身朝屋里走去。
“娘,你忘了你的衣服。”她赶紧喊。
娘回过头展眉一笑,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明曦第一次看见娘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轻松。
明曦很高兴,她猜,肯定是娘与爹和好了,以后就像爹说的那样,弟弟出世,他们一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那次过后,明曦又很久没见娘,不过她做梦都盼着弟弟出世。因为那样,他们一家四口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开春的一天,爹派人告诉明曦,娘快生小弟弟了,所以他今天不来陪她吃饭了。明曦很兴奋,赶紧把早已准备的摇篮小被子都翻了出来。
可是,直到如血的夕阳染红了天空,爹、娘,还有小弟弟都没露面。
明曦等不及,吃过晚饭便朝爹娘的院子跑去。大胡子叔叔守在院门口,他告诉我,爹让她在门口等,不让她进去。
院门口很热闹,很多人神情紧张地进出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爹和娘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进出的人也丝毫没减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凌厉的味道,割得人喉咙疼。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第四天,突然下起了带着春雷的大雨。
雨刚停,大胡子叔叔突然让明曦去看小弟弟,还让她叫爹和弟弟出来吃饭。
等明曦进院门后,大胡子叔叔在身后轻轻地将门关上。
她隐隐地有一种错觉,他们害怕进这个院子,或者,他们不敢进去见爹。
前几天热闹非凡的院子里很安静,一些被春雨打落的芭蕉叶委屈地躺在水洼里,没有人收拾。走廊上氲氤着一层薄薄的雾,雾中带着浓浓的雨水腥味。
明曦害怕地裹紧披肩,朝爹娘的主屋走去。
主屋门大开,屋里的那些粉色香纱寂寞地拍打着墙壁和柱子,像一只只被绑在原地的蝴蝶。
转过月牙门,明曦松了一口气。
流云一般飞舞的奶白色纱帐里,娘身着华丽的纯白广袖流云裙,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眼睛像花苞一样优雅地闭合着,脸白得像腊梅花瓣上的雪。
不知为何,明曦觉得娘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让她莫名的害怕,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爹坐在床沿,一手捧着一个翡翠胭脂杯,一手拿着一支精致的唇刷,正给娘刷唇红。他看娘的眼神是那么地专注,仿佛积聚了世界上所有的温柔。
明曦偏了偏头,尽量让自己的视线避开娘,喊道:“爹爹。”
“小声点,你娘在睡觉。”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从碧绿的胭脂中蘸了一点蔷薇花色的半透明唇红。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被唇刷搅起,又慢慢的在春风中消散开。
明曦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觉得四周升腾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寒气,从她的脚窜上她的脊背,将她的全身乃至骨髓冻结成冰。
半天后,她的身体终于找回了一些感觉:“爹爹,该吃饭了。”她不知道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
爹没答话,只是温柔地帮娘整理着衣衫。
明曦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继续说道:“爹爹,娘说人饿了就得好好吃饭,吃别的东西以后长不高。”
“是啊,该吃饭了。”爹抬头望着明曦,嘴角的笑意越盎然,“不过先别急,乖,过来摸摸你娘,好好看看娘,把娘的样子记在心里。”
明曦乖乖地站过去,抖抖地伸出了手,可伸到一半,她又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娘的身上很凉,那种诡异的凉意影响了周围的空气,甚至她还没碰到娘就已经冻得抖了。
“孩子,摸摸吧,你娘其实是很疼你的。”爹笑得比窗外如雪的梨花还灿烂。
她犹豫地摇了摇头,她,不敢。
爹看到她的动作,扭头看着娘,笑道:“你娘太凶了,不仅对我凶,对曦儿也凶。所以,曦儿都怕她了。”说着,一滴眼泪从爹眼睛中滚出,如流星般滑落,打在明曦心上,敲得她的心闷闷地疼,疼得都快管不住鼻子里的酸意了。
思量一番后,她又壮起胆子看了看娘的脸。其实多看两眼就会现,娘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神情很安详,而且她的眼角还亮晶晶的。
“爹,娘是不是在哭?”
没想到爹竟然猛地往前扑了一步,紧张地看着娘眼角的那滴泪。
“爹?”她不解地问。
“哈哈哈哈,阿玥,阿玥,”爹突然伸手捧住娘的脸,大笑了起来,可他的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地往下落,“我的阿玥,你心里是有我的,有我的。你等着,等我把孩子养大,等我,一定要等我……”晶莹剔透的眼泪不断地落在娘的脸上,像一颗颗永不褪色的水晶。
她很想问爹他到底是在哭还是笑,可就在这时,悄悄潜入的大胡子叔叔忽然一手拉着我就往外走。
临出门时,明曦又回头看了看他们。妖魔般飞舞的轻纱中,爹抱着娘的身体,像狼一样悲凉地嚎叫着。
她终于明白,爹在哭,因为娘。
于是,明曦也压抑不住心中积攒已久的害怕、难过,大哭起来,脚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这下,院子里挤满了爹,还有明曦的哭声。听得院里的芭蕉叶在微风中连连叹息,撒落了一地的泪珠。
大胡子叔叔低头看着明曦,叹了一口气:“少主,要不你再进去看看夫人吧。”
明曦的脑海里有一种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再去看看娘。
可她害怕,害怕娘现在的样子,害怕癫狂的爹爹。矛盾中,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无助。
大胡子叔叔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抱起她朝院外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