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还在思考,一旁的柳兀已然跪了下来。
“大人若能救如画,她就是您的婢女,我柳兀也任您差遣。”
绝望中透露一丝希望,这或许是柳兀一路上情绪的爆发,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被噩兆侵蚀,却无能为力,甚至连自保都办不到。
他打听到甄家马车是要前往苦茶,知晓单凭自己之力必定失败,故而留下一条命,奢望奇迹出现。
如今,奇迹似乎真的出现了。
“那纸人初始只附身在甄家车中,但很快便侵蚀到整个车队,后来甚至形成一种域,所停留之处皆有诡异发生,周遭生灵寂灭。”
“更可怕的是,一切被噩兆侵蚀的诡异,周遭之人视若无睹,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就像是理所应当。”
钟闵疑惑道。
“那你呢,既然如此,你怎么发现的噩兆?”
柳兀稳了稳声音,答道。
“我们这类人常年和祥瑞打交道,我曾为多种祥瑞灵植配备合适的药肥,身体自然而然对道法的变化敏感。再加上曾经有幸获得三色土中的黄土,撒在车队警戒边缘,发现了诡异的痕迹,这才侥幸知晓。”
李赫没有反驳,这柳兀身上的确有股常年浸润灵气的气息,通常只出现在掌握祥瑞的修者身上,灵觉敏锐些也是应该。
“可还有别的信息?此次噩兆十分凶险,我也没十足把握对抗,若想救你女儿,就仔细回想下,有什么关键的信息。
例如噩兆一路来的异常。”
柳兀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若我所料没错,噩兆似乎有些怕雨,有一日车队行在野外,天空阴云密布。队首就让大家躲在一处山崖下,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我看马车有些扭曲,软绵绵的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李赫点点头,纸人怕水火,的确如此,让柳兀继续。
柳兀又是一阵思索,绞尽脑汁回想,一拍大腿,说道。
“我想到一件事。甄家小姐那辆马车,有位小厮一直照顾着她,为她端茶送水,表现得十分痴迷。
但有一天商队公子闲谈,就说某些家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大声宣扬,十分讽刺。
本来乖巧无比的小厮就不停颤抖,最后竟然打起摆子,跌倒在车下。从我那个角度看去,刚好留意到小厮的面容。
他的头侧向一方,眼珠和嘴死死盯向一方,满脸怨毒之色。但手脚不听使唤,像失去了控制。
从那天以后,这小厮我就再没见过,听说是犯病死掉,抛在路边埋了。但我十分确定,他绝对不是什么打摆子。”
听到这里,李赫眼睛一亮,心中仿佛触到什么。
可也就是这时,远方纸屑纷飞,地面上苦茶渐渐凋零,不详的灾祸气息逐渐逼近,噩兆来了!
李赫看了眼地形,灵泉旁侧是斜坡,距离不远不近,他将所有的水阴符都交给钟闵,附耳过去说了些什么。
钟闵睁大眼睛,望了望身后,犹豫道。
“府主,这,这恐怕……”
李赫却盯着他,说道。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
说完,他便拿过柳兀手中的玉镯,开口道。
“我尽力而为,但你女儿被噩兆侵蚀颇深,我不敢保证能救。若是关键时刻,我不会留手的。”
柳兀却倒头就拜,感激涕淋。
“谢大人,谢大人,不管怎样,我柳兀必定报您恩德!”
钟闵扶着柳兀朝山坡上行去,拿着几乎是苦茶岭积攒下的所有水阴符,两人先行避开。
李赫转过身来,扑面而来的就是漫天纸屑,空中有股焦糊的气味在弥漫,视线之内已然看不清任何东西。
即使李赫身体异化,双目变得漆黑,也无法透过域看清纸女的位置,只知道危险不断在逼近。
虽然域的范围不大,只有几十米,但蒙蔽所有感觉,仿佛处在一片虚无中,那种压抑可想而知。
李赫双手,包括身体,渐渐由白变黄,仿若老旧的黄纸,散发着陈旧气息。他的神情也变得阴沉,面无表情,内心没有恐惧、担忧这类情绪,更多的是平静,死一样的平静。
既然无所见,不如不见。
李赫闭上双目,呼吸渐渐平稳,周遭的喧嚣似乎也静谧下来。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仿佛有种无形的气流在穿梭,又能似是而非地感受到轨迹。
最为“显眼”的便是身后一滩深蓝的水池,以及只离一臂距离,散发着浓郁黑色的纸张。在李赫目前的“视界”中,靠到他身前的,是一张被剪裁的薄纸,附着在一团微弱的荧光外。
瑞息之道!
虽然“画面”十分模糊,但李赫清晰地重新感受了这个世界,包括域的界限,苦茶生命的衰落,一切像是翻页的书本,记载着眼前的春秋故事。
一根黑暗的枯纸伸了过来,李赫同样举起手来,拦在它的前方。
澎湃的黑暗气息近在咫尺,它像是淤泥一样沿着李赫手臂爬了过来,越钻越深。
李赫睁开眼睛,他的手正被一双干枯的尸臂握着,黄纸手臂渐渐腐化衰败,上面覆盖一层尸皮,暗褐色的尸斑点缀不休,整支手臂都要被侵蚀了。
一个仿若画中的女子正盯着他看,对方的面容精致而优雅,五官端庄又柔媚,却藏着一股诡异的别扭感,仿佛她就不该出现在人世间。
若是细看,无论嘴、鼻、眼,都太过完美了,没有一点瑕疵,明明是天上的仙女,却无处不存渗人的惊悚之感,和对方呆久了,仿佛会怀疑这是虚假的世界。
李赫心中清楚,眼前的诡异有些变化,不止是单纯的祸乱纸人,还另有玄机,以他刚刚融合的状态,完全不是对手。
腐蚀气息已经窜到胳膊根部,以纸人的躯壳,也难以抵御,对方的气息十分克制他。
若这样再持续十多息,尸变就会蔓延全身,到时候即使他是纸人之身,驾驭噩兆,恐怕也会被彻底剥夺生命,毕竟他的本质还是人。
柳如画蛾眉淡扫,迷离之目充斥着死寂,就这么呆呆地盯着李赫,随后诡异一笑,荒诞中酝酿着一种绝望。
但就在这时,李赫也笑了,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声响。
“轰隆轰隆。”
巨石开路,沿着高坡滚下,其上沾满水阴符,几米高的巨石几乎成了一块蓝色的大球。
狠狠撞在域外,漫天纷飞的纸张僵持片刻,便四散开来。
若噩兆能够控制,自然可以将巨石阻拦,但现在柳如画与李赫僵持,域的威力便不那么强大。
粘满道符的巨石顺着斜坡滚下,直直压向两人。
在碰触到他们身体的瞬间,水阴符“轰”地一下释放,滔天巨浪降下,将两具不能动弹的纸躯推后,统统跌入灵泉。
随后巨石倾轧而下,将他们垫在下方,渐渐沉入池中。
钟闵从远处望来,纸域崩坏,他看清周边场景,眼中满是担忧。
“能成功吗?”
回答他的是池底不断冒出的水泡,以及渐渐染红的池水,像颜料一样鲜艳、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