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会因为这样的事和您再相遇。”
萧琦奶奶去世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医院附近的一间咖啡厅中,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性大约30多岁,头发似乎刚刚理过,细密而整齐的留海高过眉梢,修长的眉毛下,有一双满含感情的大眼睛。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咖色的衬衫、束口的黑色长裤、裸露脚踝的英伦风皮鞋,又透露出休闲时尚的气息。他对面的那个女人,身形娇小,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学者气息的眼镜后隐藏着充满睿智的双眼,她的目光是那样犀利,仿佛能一下看穿人心似的。黑色的高领薄毛衣给人不好接近的疏离感,菱格筒裙又显得颇一本正经。这个女人虽然身材娇小,神情却满含威严,有种女王般的气场。
曾智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会答应李医生的邀约,竟会在这种医院和律师事务所以外的地方和他再次相见。
今天是萧琦奶奶的葬礼,小桃不放心萧琦,陪他去了。今天刚好又是李医生的休息日,他给她发了信息,邀请她到医院附近的这家咖啡店见面。
“你早就想到了吧。”曾智楠笑了笑,轻抿了一口面前的espresso.“萧琦不就是你介绍来的吗?”
“没错,不过我没想到您会来。”李医生解释道,“果然是您,即使是这样的事,觉得必要的时候您也会义不容辞。”
“你说错了,我从不做超出我义务的事,除非有相应的回报。”曾智楠眯起眼睛,摆出一副世故的表情。
“您说的回报是什么呢?为了您女儿吗?“李医生面前的拿铁丝毫未动,他一直看着曾智楠,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事实上,他一直在看着她,无时无刻,即使她和他相隔千里的时候。
所以,他马上察觉到曾智楠女儿和萧琦之间暧昧的情愫,他认为,曾智楠应该不知道那件事,在他们来之前,是白璐一直在这里照顾萧琦奶奶的事。
要告诉她吗?
“可能您自己都不了解,您是个心眼非常好的人,当初我那种情况,您还愿意帮我,我就记住了。”李医生道。他面前的拿铁正在逐渐变凉。
“所以……”曾智楠不太喜欢被人分析,一向都是她分析别人。“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的态度冷硬起来,因为李医生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绕弯子。而且有一点让曾智楠十分不悦,那便是今天,从刚见到他时到现在,他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一直以来,她只希望自己处在这种状态,对别人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而自己则不愿被人以任何形式了解,除非是她已经很信任的人。
这个人,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这些年来一直在执着地想要进入她的世界,一年三次信息,虽然他从未要求过她回复他,可是现在那些简短的字字句句重新浮现脑海时,她感受到一种期盼,这个人,正在努力叫她不忘记他,如果说本来他们的缘分只关乎当年的那几面,那么这些年,他就一直靠着执念联系着这种早该结束的缘分。
“您听说过人生的'未完成事件'吗?”李医生又一次避开了曾智楠的问题,没有直接回答
。
曾智楠感觉,这些年,他已经从方年的略带青涩变成了一个老手,倒不是说他有什么恶的地方,是他那狡黠的、任性的、为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特质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经变得很成熟了,他可以轻松地避开别人投来的尖锐的问题,避免尴尬,也可以以一种幽默的方式回应对方,将难题还给提问的人。
过去的那个问题又回来了,这个人,他的心究竟是恶还是善?他的本心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没听说过。”曾智楠简洁地回答。
“如果一个人过去的经历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这件事对这个人来说非常重要,而恰恰是这件非常重要的事,在当时因为某些原因,没有结束,那么这件事就会成为一个心结,一直存在于一个人的心里。”李医生说这话时,神情若有所思。
“嗯。”曾智楠仍未明白李医生想表达什么,但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此时,在萧琦奶奶的葬礼上,萧琦手捧着老人生前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缓慢地走着。他没有哭,因为这两天他的泪已经流干了,此时,他有一种“空无”之感,仿佛一切都是空的,亦真亦假,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又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奶奶……我爱您……我不想说请您安息,因为我怕这样会渐渐把您忘记,奶奶,我会永远永远把您放在心里……您没有走,您一直都在我心里……
萧琦脑海中回荡着这些想法。
照片上的奶奶安详地笑着,对她而言,正是一个阶段已经结束,要奔向新的阶段的时候了,正是她放下一切的那一刹那,她的生命进入了新的轮回。
人,有灵魂吗?人,真的能轮回吗?这些问题,活着的人永远无法解答,至少永远没法确证。只能凭借感觉,去选择自己能够接受的答案。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这位老人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没有遗憾,不管她是去了天堂,还是进入轮回,还是走进一种绝对的虚无中,她都已经不再有牵挂。
按理说,问题并没有完全得到解决,大概是她突然明白了一点,有些事即使不解决,也可以结束。
人需要的“结束”,不是客观上、物理上的结束,而仅仅只是一种心灵上的结束,这只是一种选择。
楚佳桃不在葬礼现场,作为外人,她只留在门口等待。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秦姨的影子,好像秦姨又再度出现在她面前,说着关怀她的话语,张开双臂拥抱她……她的鼻子突然算了,而后,眼角涌出泪水,借着一发不可收拾。
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心中一种有一个她不敢触及的地方。一方面,她一直在这个事件中,一方面,她也一直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她突然明白这次离开家乡的意义,她在寻求某种自我治愈,不能接受的现实,好像终于接受了,没流出的眼泪,也终于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