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条毛毯轻轻盖在女儿身上，看着女儿熟睡的脸，曾智楠平日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对于孤独，她的承受力很强，哪怕秦姨不在后缺失感尤为强烈，让她格外思念女儿，但她仍旧能及时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中——在她近日处理的诸多事务中，还夹杂着几通女儿特别在意的那个男孩的电话。那个叫萧琦的男孩很是信任她，将近日自己的决定都一一告诉了她。此前没帮上这男孩的忙，曾智楠略有愧疚，再加上女儿对这男孩的态度，加上她见到男孩的同时见到的那个人……这一切让曾智楠变得比平时更有耐心。
萧琦决定将老人的房子卖掉，但房子所置换的钱如何分配还需要他和伯伯、姑姑商量，确定后写成协议公证。萧琦说为了避免更多纠葛，决定将钱平分，尽管这样他分到的钱没法再买一套新房子，他也愿意从头开始。但曾智楠建议他争取更多，老人的遗嘱毕竟表达了老人的愿望，如果萧琦愿意，她还能助一臂之力。
“您已经帮我很多了。”萧琦婉拒道。
曾智楠意识到萧琦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很坚决，旁人很难劝动。或许凭借这股执着，即使身在人生谷底他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爬起来吧。只是这不轻易动摇的固执性子，在感情关系中不太吃得开。如果未来小桃真的和他相处……
如果他认准一个人也如此笃定，倒也不是坏事。曾智楠想。只是他毕竟还年轻，很多想法都很天真，他的笃定，有时也不过是理想的投影罢了。
***
自萧琦去伯伯家告知自己处理房产的意向后，大姨立即和伯伯一起赶到老人家，依萧琦的意思，来取那几株盆栽。
萧寒不会将自己的情感轻易附着于外物，那几株植物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随萧琦迈进许久未入的家门，心头总有些不是滋味。他上次来时，因自己的鲁莽，母亲直接进了医院，他和母亲，和这个家都注定不合，气场犯冲。
原是想取了盆栽就走，大姨却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老照片、老物件。不想让大姨翻这里的东西，萧琦拿出此前找到的盒子——他父母的那张照片与盒子里那把不知用于何处的小钥匙已已被他取出了——余下的，萧寒原本说不看，拿到手中后，却足足看了一小时有余。
大姨一直喋喋不休，和萧琦谈起对这房子的记忆，讲萧琦小时候和萧琦没出生时自己和伯伯过来时的经历。萧琦对这些话很反感，若大姨真的常来看望奶奶也罢，打他记事以来，就不记得大姨来过几次。他面无表情地忍受着大姨的唠叨，暗想如果此时他突然说自己改变主意了，房子不卖了，大姨会不会和姑姑一样突然变脸？
“这个我也拿走吧。”萧寒突然说，手拿着奶奶的日记本。
萧琦是十分不愿意的，那是奶奶留下的重要纪念，可是……毕竟日记里写的大多是他父辈的事……他没想到伯伯会想要这个日记本，伯伯对奶奶不是不关心吗？
其他东西，伯伯都没有要，包括那张全家福。咬了咬牙，萧琦接受了。
“好，您拿走吧。”
***
萧寒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除了自家，身边所有孩子都买不起玩具。一次一个卖手工木质玩具的小商贩路过，他推个木头小车，车里有木头做的手枪、拨浪鼓、小汽车……许多孩子都跟着那个小商贩跑，追着看，但谁也没办法拥有哪怕一个在他们眼中胜过世间珍宝的玩具。
小商贩每个月来一次。萧寒央求母亲，若自己一个月都听话不打闹，就给他买一把木头小手枪。母亲答应了。自己果然整整一个月都十分乖顺，母亲真的给他买了小手枪，为此父亲说了母亲好久。
后来，由于自己每天拿着小手枪疯玩，越发淘气不听话，亦不认真读书，小手枪被父亲收走了，不知藏于何处。萧寒趁着大人不在家，把家里翻了个遍，总算找到一个上锁的盒子。萧寒知道小手枪就在里面，却打不开盒子。他尝试撬锁，被父亲发现，揍了一顿。他在家里找钥匙，亦无所获。
某一天，他突然发现小手枪在弟弟萧玉手上，成了萧玉的玩具。他向弟弟要，弟弟不给，母亲说他已经长大了，玩具该给弟弟了。
他总是不清楚母亲的想法，为什么给他玩具，之后又帮着父亲将玩具藏起来，后来又将玩具转赠给弟弟？现在追究这些难免过于幼稚，可有些心境是相似的，父母的房子和当年那把小手枪，本质上没有差别。
在那个日记本中，他第一次读到母亲许多内心活动。原来她也曾认同过自己，原来她也知道弟弟身上亦有问题……只是事到如今，很多东西都无法当面确证了。
……
萧琦送伯伯和大姨离开，看着变得空旷的阳台，内心也感到一阵空寂。他又收拾了一下家中旧物，仍是没找到那把不知是哪里的钥匙对应的锁。他将钥匙与父母的照片放回盒子，一并打包入自己的行囊。
次日，他去伯伯家开会，姑姑也到了。他正式向自己世上仅剩的两位亲人宣布他对房产的处理想法。他不想再争什么，一切均以奶奶的遗嘱为准。
奶奶，或许这是你想要的结果，或许这不是。我现在已经不能确证了。萧琦想。他希望奶奶此时能听到自己的倾诉。
我要离开这里了，向前进。
奶奶，你会一直在我心里，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吗？
萧琦的内心，想象着自己的声线向上空飞，轻轻触到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奶奶。两人的联系不曾断，以后也不会。
萧茹扬着头，眉头紧皱。待萧琦刚说完，便急着说：“什么时候办？还有，今天你说的，我们得马上写个字据，然后去公证。”
“不用了吧？”大姨道。“不是按照妈的遗嘱执行吗？”
“用。”姑姑坚决地说。“很有必要。以免再有人改主意。”
“都可以。”萧琦不愿再和姑姑争辩，自此，他想和姑姑斩断联系。用姑姑拿走的那部分房产，抵销他们之间的亲缘。
萧茹警觉地看着萧琦，他仍旧不喜欢萧琦说话的语气，仿佛他才是那个裁决者，仿佛眼下的结果是萧琦的“恩赐”。
“萧琦，你别再争了。”萧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你别再争了，你争，也是没用的。”
萧茹的目光空洞，她说这话时仿佛不是对着萧琦说，而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甚至包括她自己。
我赢了——萧茹心中燃起这样一个声音。此时，她觉得自己内心有一个巨人站起来了，这巨人用足矣踏碎大地的强硬步伐快速前进着，飞扬的尘土扰乱着她的内心，狂风将她的世界越鼓越大，仿佛要撑破她的灵魂——我赢了。她内心重复着。八壹中文網
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