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头发剪短了。奶奶过世后，留到过耳的中发如今不过一寸，颓废未刮的胡子也尽数修净了。他瘦了不少，但脸部更显棱角分明，身体更显修长。露出额头后，他的眼眸在夜色中更显清亮。女生宿舍楼里的灯光晃着他半边身子，他身体的一边被照亮，另一边隐入黑暗中。过往的女生路过，无一不好奇地向他投来目光，她们的影子一个个匆匆过去，他则一直低着头看着手机，熟视无睹。
萧琦……萧琦回来了！
他的造型变了很多，楚佳桃怕自己认错，站在不远处定睛看了一会儿，才确认是他。他随意地把手机放下，向一旁侧过脸看去，像是在探寻着什么。他的脸颊到肩部长长的动脉凸显，下巴轮廓是那么清晰标致，脖子裸露着，让人觉得有些冷，又显得那么秀长突出，充满诱惑。
楚佳桃不能确认他在女生宿舍楼门口做什么，他回来，也没提前和自己打招呼……也许，她之前一直想多了……他并没把自己看得如何特别，所以没必要和自己打招呼……但，他们至少已经是朋友了吧？即使是朋友，也值得提前打个招呼吧？
突然，萧琦转过头来，和楚佳桃目光相接。
就在那一瞬，楚佳桃要从萧琦的目光中确认他站在这里的意图。如果她的确认有一丝偏差，或许她便会像以往那样，突然自卑逃避。
但那一次，不知怎得，楚佳桃没有受到惯常的自卑心的侵扰。她觉得自己在那一刹那就懂了，莫名地懂了，萧琦是来找自己的。
萧琦笑了。他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刘海，忘记自己的刘海已经剪短了，手实际是拂过额头。他把手机放入裤兜里，向楚佳桃驰步而来。
他走得离楚佳桃很近，伸出手，但又犹豫地撤了回去。楚佳桃以为他要拉住自己，但随后，他把手放回裤兜了。或许，是因为他注意到楚佳桃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露出宽容的神情，舒展他的眉头。虽然他其实很累，他回学校后还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但仍先到女生宿舍楼下，想尽快见到楚佳桃。但他没有提前联系她，因为想看她突然见到自己时的反应。
“你剪发了？”
很多想说的久别重逢的话，最终却只剩下这句关于萧琦显而易见的外貌变化的无意义的询问。就像大水拥堵在纤细的出口，内部的压力已经几欲让容器爆炸，外部却波澜不惊。
“嗯。”他没有不耐烦，站在原地，似乎要楚佳桃指示下一步行动。此时，无论她说要做什么，他都跟她去。
在随时有很多人进出的女生宿舍楼门口，楚佳桃意识到自己刚刚如入无人之境，她刚刚眼中只有萧琦，此时她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她向一旁看去，萧琦便心领神会地迈出步子，离开这里，和她一起向人少的地方走去。
两人自然地在校园里漫步着，没有目的地，他们都觉得此时走到任何地方都好，哪怕走到世界尽头、宇宙边际也好。萧琦其实并不知自己找楚佳桃要做什么，他只是想来看看楚佳桃，毕竟在此之前，楚佳桃是催促他返广海市，返回学校的动力。
楚佳桃也觉得自己已经对萧琦说得够多了，他应该明白了。当然，这或许也是她想太多吧，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她就开始想太多。自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她就觉得自己和萧琦之间有很多可以彼此心领神会的时刻。仿佛是某种自然的、冥冥中的力量将他们牵引到一起。哪怕之前绕过很多弯路，但他们现在终于走到彼此面前，只差一步，只差一点……
天气已经变暖了，学校的小树林里已经有很多情侣，在那里说话反而醒目，他们干脆走到篮球场附近便随意停住了，当时那里刚好没有人。
萧琦的手指轻轻插入篮球场外栏的铁网里，斜倚着身子，微微低头看着楚佳桃。篮球场里的灯光依旧照亮他半张脸。近看，楚佳桃能捕捉到萧琦的疲惫。虽然他在来广海市前已经将自己尽量打理得面貌一新，但那只是他强撑着想在楚佳桃面前尽量呈现出好的一面。他知道楚佳桃见过自己最糟的一面，这让他觉得惭愧，他有点想改变自己在楚佳桃面前的形象，但又忍不住在她面前泄露原型。
楚佳桃很擅长感知他人的情感，尤其是感知眼前这个她迷恋已久的男孩的心境。近一个月的杳无音讯，直到临见面前都毫无消息，若是别人可能会生气，但她不怪他，她只心疼他，她猜想这一个月他一定过得很辛苦。
她的手慢慢抬起来，小心地、试探性地向他的脸颊靠近。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其实上次见面时，他们彼此拥抱过，并非从未亲密接触过，但今天，他们仍像对待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在他们之间最后那层网前徘徊，那或许是一种联系，也或许是潜藏在他们身体里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们不敢一下大幅释放。
萧琦的脖子有点凉，他的喉头微微动了下，他的耳朵痒痒的，有些发烫。细微的情绪、细微的荷尔蒙变化，如同血丝飞快游走，如同电流，无形但迅猛地传遍全身。
萧琦的手覆盖在楚佳桃的手上，慢慢地握住。他看着她，目光一动。楚佳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瞬间，她真切地在萧琦那一刻的目光中，读出了他对她的好感。她不知“好感”一词是否准确，那像“喜欢”，也像“渴望”，也接近“爱”，那是无须用语言表达出，却能准确感受到的，直达心底，让楚佳桃整颗心都瞬间充盈。
“你现在可以当面和我说吗？”萧琦将“当面”二字说得很重。“你上次在电话里跟我说的，你想当面和我说什么……你为什么会去找我？”
楚佳桃的脸马上飞红，她早该想到，当面说出那两个字有多么困难，比她在全校师生面前饰演话剧女主角还难上十倍。
他知道自己不该难为她，看着她现在满面通红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像在折磨一只被野兽困住的小羊羔，但内心恶魔的那一面让他难以停止自己过分的欲望，他就是想听她——当面——告诉他，当面说出对他的态度。
“我……我……”楚佳桃已经无法感受到时间流逝，也再一次无法感知到空间，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迈出那一步了，可眼前好似突然出现一道断崖，她，她就是不敢迈出这一步。
突然，她觉得自己身后好像有股力量，她事后回想，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力量，当时她身后一定没有人，但好像有谁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向前一步，和萧琦只有一掌的距离。她扬起头，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