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檀姑姑的手指看到一个稀罕——昆仑奴。容国公府居住使我清楚一件事，昆仑奴在前朝很多，如今是越来越少了。在梁国能拥有纯正血统的昆仑奴只有那么四五家，且还是有断绝的可能，原因是如今的昆仑奴几乎丧失了纯正血统的生育能力。造成这一原因是梁国的国土面积问题。梁朝的国土边界不足前朝的四分之一，之前输送昆仑奴的丝绸之路随着朝代的更替断了几百年。没有新的昆仑奴输入，昆仑奴自然在历史的车轮中渐渐消失。昆仑奴特殊的外貌造成其只有和昆仑奴生的孩子才会延续昆仑奴的特征，昆仑奴和其他人种生的孩子只有一部分具有昆仑奴外貌特征，就比如在市肆里偶尔会见的肤色比常人黑、又大眼睛双眼皮的人，其先人中肯定有一人为昆仑人血统。梁朝稳坐中原之前，中原朝代更替频繁，混乱程度使远在塞外草原的晋国都能来中原待上几十年。昆仑奴这种养在贵族家的特殊人种，在长达几百年的社会混乱中，不可能有中原家族为了延续他们的血统纯正而保护他们，他们因此各种原因流落到民间，和其他人血脉相融，自然而然渐渐失去纯正的昆仑奴特征，与常人无异。没有昆仑奴外貌特征的人不能再称为昆仑奴，贵族不会圈养这样的杂交。贵族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养闲人，昆仑奴在梁朝也就成了稀罕。檀姑姑原本指着一处院子跟我说：“那边是花房，只要是城里有的花我们花房都有。”
就见一个黑黝黝高大的昆仑奴抱着一盆盛开的花走出来。昆仑奴见到我们一行人也是没想到，有点失措的站住，局促的看向檀姑姑。檀姑姑显然认识此位，点头和他微笑，算是打招呼。昆仑奴也点点头，侍立在一旁等我们离开。他应该是拿不准檀姑姑服侍的是谁，可又清楚檀姑姑的身份，按照惯例做自己的本分。我之前在御街见过一次昆仑奴，远远的看稀罕。现在能接近真实版昆仑奴，不想错过。拉拉檀姑姑的手指，指了指昆仑奴的方向。一年多的相处，檀姑姑为了迎合我脾气改变了很多，早已不是那个浑身冷冰冰的“冷夫人”模样了。她轻拍我的衣袖，表示领会我的意图，转身向昆仑奴的方向走过去。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位昆仑奴在国舅府的地位这么高吗？竟然让檀姑姑去请。不过想想又释然了，如果不是家主看中，国舅府咋可能还有昆仑奴的存在。如今这玩意可不是花钱就能随便买到的，养昆仑奴的家族哪个也不缺钱。梁朝最有钱的家族有十六家，有昆仑奴的人家才有几家，昆仑奴的稀缺程度可想而知，檀姑姑过去请他也在情理之中。檀姑姑和昆仑奴嘀咕了几句，那人跟着檀姑姑过来向我行礼：“见过翁主。”
他说话是标准的梁城音，穿着打扮也是国舅府下人的服饰，即丝绸皂衣皂帽，差别只是长相。他和我之前在御街见的那位昆仑奴几乎一摸一样，半截铁塔似的身躯魁梧健硕，侧着的宽度比别人横着的宽度都宽；露在黑绸衣服外面的皮肤黝黑发亮，似抹了一层油在上面，在太阳光下闪着星星的光，颜色与亮度和他穿的皂衣有一比。他戴的皂帽遮挡了他的头发，看不出来他的头发是不是卷成小卷；他的眼睛真是斗大如牛眼，眼珠子都要比别人整个眼睛大很多。如果不是梁国的牛主贵，我真想让檀姑姑去拉一头牛过来，看看是牛的眼睛大还是这位的眼睛大。我从谭玘的口中得知，昆仑奴在世家中是按奴隶养的，和加永玛从草原带来的奴隶身份一样，并不能算是“人”。也就是说就算是家主再喜欢他们，看待他们的眼光和看待一件喜爱的物品没啥区别。我萌生了想要一位昆仑奴的想法。试想想，一位小狐狸身后跟着一位高大的昆仑奴，走在街上是不是很拉风。我说着不太囫囵的话，“你叫什么？”
我的舌头依然僵硬不会打弯，和中风半身不遂样的。还好他听明白了，“回翁主，小的叫家巧。”
字正腔圆。我不指望能让家巧跟我，曹国舅能把家巧的孩子送给我都是大人情了。要说会察言观色还要首推檀姑姑。她看出来了我对家巧感兴趣，打圆场说：“翁主要去后庭院，家巧跟着一块去伺候翁主吧。”
貌似询问的话，其实是命令。家巧也是国舅府长大的人，咋会理解不了。谦卑的向后退一步，鞠躬侍立，“小的遵命。”
家巧看外形年龄应该不小了，估计有二十来岁的年纪。谭玘说昆仑奴的寿命都不长，大多数活不到三十岁，至于原因，无解。按这样推算，家巧没几年的寿命了。“你多大了？”
不是我不想和他多说几句，实在是我的舌头不争气，大半天才能挤出来模糊不清的几句。“小的十九了。”
果真和我猜的差不多。“你有孩子吗？”
“小的没有。小的……不能生。”
啊，我还想着要一个他的孩子，谁知道他竟无生育能力。我顿感沮丧。察觉到我的不高兴，檀姑姑立马献媚，“翁主喜爱家巧，可以让家巧多来翁主跟前伺候。”
“翁主我跟您说，家巧会的可多了，您别看他那么大块头，他尤其擅长汴绣。他那双手比女人的手都灵活，绣花针在他手里跟活了一样，他绣出来的双面绣，可是咱汴绣里的一绝。宫里的都专门过来跟他学，绣坊里绣娘绣的还没他好，夫……府里很多人都向他要绣样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一个铁塔似得男人，竟然能做女人做的刺绣活。苍天造人啊，真真是没法说，阴差阳错啊！不过我感叹的不是家巧，而是檀姑姑说出来的半截话。她貌似不经意说出来的话，强行转了话头，若我不是感官敏锐之人，真有可能被她糊弄过去了。按照她话里的意思，推测下无非是要说：家巧是衙内夫人的昆仑奴。衙内夫人喜爱家巧绣出来的绣品。不就是这意思嘛！我不高兴的喝止：“回去，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