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自己的窃窃私语被温厄愁听到了,温翎后背一凉,忐忑转身。
男人将手中圆润的棋子随手扔向棋奁[lián],不紧不慢掀起眼皮。
明明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可当四目相对时,那双幽深似海的眼睛仿佛要将人洞穿,温翎不知不觉挺直了脊背屏息凝神静等男人说话。
“再问你最后一次,昨日,哪里不舒服?”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他用最冷的语气说着最暖人心的话语,温翎心下一松,‘噗嗤’一声笑了。
见她不答反笑,温厄愁眉间皱得更加厉害。
温翎赶紧收声,步履轻盈来到男人身边,乖巧坐好,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头,“只是头痛而已,已无大碍,兄长无需担心。”
“头痛?”男人的眼睛落到了她的额前,与此同时大手覆在了她的头顶。
都说了已无大碍,可男人眉间却皱得更加厉害,温翎无奈轻叹,为了让他安心,只能乖乖让他检查。
片刻后,温厄愁收回了手。
和昨日一样,他没有查出任何问题,可既然没有问题,翎翎昨日为何会头痛?温厄愁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思考时,温厄愁突然感觉眉心一凉,诧异抬头便看到一只冰凉小巧的柔荑正在不停揉着他的眉心,温厄愁愣住,盯着温翎没有说话。
眼见着拧紧的大疙瘩一点点散了,温翎这才收回手,轻叹一声道:“兄长,这朝寂渊只你我二人,本就无趣,若是你整日愁眉苦脸不说话,我怕是要闷出了病。”
原来是闷了。
温厄愁收敛眼底的波澜缓缓垂下眼帘。
只听温翎又说:“至于为何会头痛,我也不知道,不过谁会一直无病无灾呢,旱魃也是人变得嘛,是人就会生病,无妨,真的无妨,兄长莫要再因为我而忧心了。”
温翎所答极尽勉强,但温厄愁也不得不接受,毕竟他也找不出原因。
默了两秒,男人再次掀起眼皮看向温翎,淡淡道:“闷了?”
温翎顿了一下后连连点头,那双血珀般的眼睛此时亮晶晶的,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温厄愁好笑地勾了一下唇,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闷了就去看画本子,你不是喜欢看吗。”
“啊~”温翎瞬间垮了脸。
“啊什么啊?不喜欢看了?若是不喜欢了,下次便不给你带了。”
一听这话温翎赶紧头手并摇,“喜欢!我喜欢!兄长……你不能这样对我……”
敢怒不敢言的温翎就像一个受气包,温厄愁没忍住低笑出声,随即抬手惩罚似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松口道:“去吧,日落前回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温翎连连点头,激动地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谢谢兄长!我保证按时回来!”
说完,一溜烟便跑远了。
温厄愁在后摇头,怎么说也是近八十岁的人了,怎的言行举止还是如此毛毛躁躁。
感慨之余或许他都忘记了,温翎性格如此还不都是他养出来的,至于那个悲悯感伤一脸愁容的温翎,就没有再出现的必要了。
兄长,妹妹,一直如此。
永远,永远地陪着他吧。
细碎的阳光穿过粉嫩枝丫,光影斑驳陆离洒落下来,忽明忽暗摇曳在那袭矜贵的紫衣上。
男人安静地坐在树下,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广袖随着手间幅度忽上忽下,几片桃花随风飘落,落到他的肩头,落到他的头顶,落到那盘复杂的棋盘上。
他清冷孤傲不失风度,打远处望去此情此景过分的恬静,让人不忍心去打扰去冒犯,或许美好的事物总是能将阴暗下的万般不堪掩盖,以至于无人窥到在那双深沉的眸子下愈发偏执的明灭。
……
此时的温翎在跑远后终于停下了小跑的脚步,她回首望去,看不到那幢二层小竹楼了,也看不到那一抹幽紫了,意识到自己真的得逞后,温翎的脸上当即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今日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做忤逆兄长的事,温翎有些紧张,可更多的却是兴奋。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自己右手边的方向,然后再次小跑起来。
日落很快的,她得快去快回。
温翎穿过一片片树林,趟过一条条小溪,跃过一座座大山,她欢欢喜喜将一路美景印刻在脑海里,最后来到了一个大峡谷。
在峡谷的对面又是一番全新面貌,温翎有心过去,却止步于眼前。
这峡谷很深,也很险峻,自上往下望去根本看不到底,温翎试探着往下扔了一块石子,等了许久,却是连一声回响都没有听到。
温翎吸了吸鼻子,向后退了退。
兄长曾告诫过她,这世界上没有完全安全的地方,朝寂渊亦是如此,不让她去的地方定是有不让她去的原因。
想起兄长说过的话,温翎又是向后退了退。
楚砚辞不过是一个梦中人,她不会为了一个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一个虚无缥缈的请求就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朝寂渊那么大,她去别处转转就是。
这么想着温翎便转过了身打算离开,而就在此时,一条由念力凝结的金色丝线自峡谷深处正焦急往上延伸,沿着那条金灿灿的光芒往下看去,一条身体庞大的鱼正虚弱地浮在水面上。
此鱼不是他物,正是温翎的契约器兽朝暮。
朝暮盔甲般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一条条闪着黑雾缠着荆棘的锁链嵌入它的骨肉与它融为一体。
在水底还画着一个巨大的阵法,阵法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正不时消耗着朝暮的精气法力,五十多年了,它被困在此处五十多年了,这一身修为马上就要散了,修为散尽的那一日便是它的死期。
朝暮满是死气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它望着头顶的方向虚弱悲鸣,它感应到了,上面有它主人的气息,主人就在这里,可主人似乎没有发现它,正打算离开。
它试图发出点儿声音引起主人的注意,可它的身体太过虚弱,这峡谷又太深,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它也试图与主人建立主仆之间才会有的心灵感应,可不知为何,自数年前它便联系不上主人了,这次尝试也没有意外。
无奈,朝暮只能调动身体里仅存的力量凝结出一根缥缈的丝线,金丝缓缓向上,虽急切,却又没有能力再加快速度,眼见着温翎越走越远,朝暮心中越来越凉。
不过好在温翎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虽然到不了峡谷对面,但是她可以记下峡谷这边的美景啊,她一路走一路看,故而离开的速度很慢。
当温翎马上就要离开朝暮念力可抵的最远距离时,突然,一根金丝牢牢地缠住了她的脚踝。
温翎硬着头皮低头一看,瞬间生无可恋。
完了。
下一秒,大脑一片空白的温翎便被飞速带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