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妖怪在那儿!”一进来稳婆就指向床的方向。
众人闻声看去,床上的女子已经没了声息,她静静地躺在那儿,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众人怀疑地看着稳婆,显然大家都有些质疑她的说辞。
看到大家不相信,稳婆急了,赶紧凑在道士身旁回忆昨晚的情形,“昨夜她真的长出了翅膀,那翅膀是白色的,上面还披着白色鳞毛!对了还有那个孩子,那孩子一出来就是一个大肉球,还会动,分明就是一个小怪物!”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村民们却依旧半信半疑,大家齐齐看向道士,等着他发话,那道士被大家盯着也不慌,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大家莫急,是人是妖贫道一探便知。”
说着就要上前,白衣女子上下打量了道士一番,看出此人是虚张声势,轻蔑地一声暗哼,移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道士一愣,“你是谁?拦着贫道作甚?”
“你管我是谁!”白衣女子寸步不让,“哪里来的茅山道士,仗着会点儿不入流的小把戏竟敢来姑奶奶这儿造次,你活够了?!”
“你……你这女子说话怎的如此无礼!”平日里都是别人来恭恭敬敬请他,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粗鲁的妇人,道士有些搭不上腔。
“到底是谁无礼?童家娘子刚刚过世,尸骨还没凉,尔等就如此污蔑她的清白,夜里睡觉就不怕被怨魂索了狗命?!”
“你!你!”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真的被气到了,不过是交锋了两句,道士重重一甩袖骂了一句‘泼妇’就要走。
稳婆见状哪肯罢休,这道士若是走了,她岂不是落得个无中生有乱嚼舌根的罪名,以后四邻八村谁家娘子生孩子还敢请她?
她着急地拉住道士的袖袍,赶紧自证清白,“道长,道长,你可不能走啊!我们村里有妖,也不知道那妖有没有同伙儿,你若是走了,我们村的所有人怕是都要被那妖害死呀道长!”
一些胆小和相信稳婆的村民见状也赶紧纷纷表态,“是啊道长!你不能走,你得把妖怪捉了才能走啊!”
“贫道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有人不信贫道骂贫道是不入流的道士,贫道断然不会厚着脸皮留在此处任人侮辱!”
“不能啊道长,您可不能走啊,我们都是相信您的……”
你一句我一句,嘈杂的声音将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再次吵醒,襁褓里的婴孩扭了扭身子,紧接着饿得大哭起来。
早已哑去的嗓子发出一阵阵类似于乌鸦啼叫,又类似于伐树的刺耳,总之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该发出的声音。
众人噤声,齐齐将目光转向白衣女子怀里的孩子,襁褓厚重,遮住了孩子的脸,听着这诡异的声音再结合稳婆的话,众人噤若寒蝉,齐齐往后缩了缩。
看着众人直勾勾的眼神,白衣女子皱着眉微微侧身,完全将孩子挡了起来。
道士见状眸子一闪突然有了底气,他正要上前探得虚实,一直不曾说话的童梓轩突然开口。
“浣娥生前对大家都不薄,不管是谁家生活拮据只要你们开口浣娥从未吝啬过,借出去的银子从不收利息也不急着催债,直到现在,王婶子,三年前借的二两银子还没还吧?”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人群中的一个妇人,妇人匆匆移开目光,见她低头童梓轩又将目光投向旁边的一个男人,“严叔,浣娥给您做的棉衣穿着可暖?”
“宋姨,您的腿可好点儿了?浣娥给您配的药可管用?”
“李兄,你家孩子可还发烧?”
“张妹子,孙嫂子……”
他一一问候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直将每个人说得羞臊难当。
“浣娥若是妖又怎会这般轻易死去,她拼死才生下的孩子,不求各位可怜浣娥,就当是可怜可怜这个没娘的孩子,别再难为孩子了……”
童梓轩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对着众人行了一个大礼,“若是各位不放心,童某愿意火葬亡妻,只求各位心安。”
这里的人讲究死后入土为安,火葬的人死后甚至都不能投胎转世,他说下这般狠心的话,众人哪里还有脸面再说别的。
在短暂的沉默后,村民们终于你推我我推你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离开……这场闹剧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在众人走后,床上的‘浣娥’也随之消失了,男人盯着床的方向看了许久,半晌,主动接过白衣女子怀里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看着孩子脸上的痕迹红着眼睛笑了,白衣女子看不了这般感伤的画面,默默移开目光。
当日傍晚,村民们便看到童家这边的天空布满浓烟,滚滚黑烟熏染了半边天,这场火烧了很久很久,烧焦的味道飘满了整个村庄。
目睹一切的温翎压抑至极,她见证过他们的幸福,她难以接受开始那般美满的小家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她更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是自己笔下故事的一角。
她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结局,不该是这个结局,怎么会是这个结局呢。
温翎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与此同时,温翎很是疑惑,栖面既然是浣娥所化,那栖面后来又怎么会在兄长手上?
她不解,但同时她可以肯定一点,自己这是看到了过去发生的事。
可既然是过去,那她看到的又是谁的过去呢?
太多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温翎,就在这种困惑中,襁褓里的孩子悄无声息地长大了。
浣娥的离开始终让童梓轩难以释怀,他痛恨自己当初为何会让浣娥怀上孩子,终日萎靡不振,对直接害死浣娥的孩子更是始终抱有复杂的情感。
每每当他看到自己的孩子时,他都会想起自己的亡妻,他爱自己的孩子,可更多的是恨,他觉得没有这个孩子他的妻子就不会死。
常年抱有这样极端的思想,以至于童梓轩对自己的孩子日渐冷落,发展到最后他平日里无事都不会理一下那个孩子,甚至没有给孩子起一个名字。
村里的小孩都骂那孩子是丑八怪,骂他的娘亲是妖,他们还说他的父亲请道士烧死了他的母亲。
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想向自己的父亲诉苦,可父亲只是不停抚摸着一面面具,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
他觉得自己的父亲讨厌自己,而父亲讨厌自己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妖,而自己又长得丑。
他痛恨极了自己的身世,同时又厌恶极了自己这张丑陋的脸,他想离开自己的父亲,离开这个让他厌恶的村庄,他以为只要等他长大事情就会慢慢变好。
不想在小孩儿五岁那年闹了蝗灾,蝗虫过境便是寸草不生,一下子饿死了半个村的人。
村里的老人说,得祭祀,求河神保佑。
那时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齐齐望向了他。
就连他的父亲,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