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宁笑着同洛夕瑶点点头,走到浑身发抖,泪流满面的洛四老爷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听闻四老爷在府中并不受重视,虽说人死如灯灭,可那些不公平的过去,真的值得你如此难过吗?”
“我……”洛四老爷抽泣声一顿,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只是太突然了。”
一个是害怕不是伤心,一个是震惊不是害怕。
洛夕瑶觉得这两个人太有意思了。
“很意外?”贺兰临漳问。
“怎么说呢?”洛夕瑶想了想,“莫言那样的反应,才是寻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一匹马身上的血肉比人多多了。
满院子的血肉和头颅……不吓人吗?
即便杀过人的侍卫面对这样血腥的画面,也会觉得凶残吧?
杀敌或者为了自保将对方杀死,同砍掉人的头颅,把头颅一个个摆放在棺椁里,怎么能一样?
当然,这是对寻常人而言。
这些在洛夕瑶看来,都不是事儿。
“马匹炸开的时候,棺椁忽然滑落出来,大家只是太震惊了。”贺兰临漳不想让她把自己当做异类,他早就发现她很多时候的想法……会跳出“寻常”这个范畴。
这样是不对的。
她也是寻常人啊!
为了不被伤害,奋起反抗,在反抗过程中,难免会有伤亡。
可若是不出手,受伤的就会是自己。
自私是人的天性,人又不是神佛,遇到危机时,怎么会不先保护自己?
可她保护自己的时候,却又会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贺兰临漳调查过她的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的过去不幸福,却也平顺。
这样没有波澜的日子,是怎么让她的杀性和警觉那样重,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不将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有道理。”洛夕瑶笑了笑,显然并不想深说这个话题,“四叔在,洛府被杀的名单很快能统计出来。周学宁也到了,看来我们明日能够准时离开平城。”
贺兰临漳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内心,“你真的甘心就这样离开平城?”
洛夕瑶反问:“不然呢?你不会是觉得……”
她的目光从血腥的院子中扫过,“你不会是觉得我要给他们报仇吧?哈!平城洛府……就算他们今日没有因我而死,他日也会因我而亡。”
东齐和漠北的关系注定决裂。
只是或早或晚。
一旦开战,她势必会跟着漠北军攻破居安关,长驱直入进京。
以东齐朝廷中人的劣性,他们定然要将她的亲族,也就是洛氏一族推到阵前。
早也是死,晚也是死。
荣慧大长公主此举,也算成全了她的名声。
不然无论是她让人阵前斩杀亲人还是让他们因为她而被东齐问罪,日后都是麻烦。
她叹息着道:“我是真心感谢荣慧大长公主的。他日兵戎相见,为她今日之礼,我愿意留她全尸。”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周学宁陪着说话,洛四老爷放松下来,核对头颅身份的速度竟然很快。
虽然大部分头颅被丁振和莫言处理过,可有时候还会七窍流血。
青白的脸上流出粘稠的血泪,在跳动的火光下,碰触的人还是会有很大压力的。
“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洛夕瑶道,“你知道吗?在平城时,四叔并不起眼,我也从未留意过他。大伯父是洛氏一族官位最高者,自然地位尊崇。二伯父做事圆滑,深得祖母喜欢。”
“四叔是庶子,平日在府中同我一样谨小慎微,不得宠就算了,可若是得了祖母的厌恶,那在府中的日子就难过了!”
“你不必替我委屈。”两世为人,她是真不在意这些。
在她心中,那些人同陌生人无异。
谁会去在意陌生人的喜怒哀乐呢?
无事可做的时候,顶多替陌生人叹息一声。
贺兰临漳揉了揉她的头,就像安慰小孩子一般,“你不觉得委屈,我却心疼你。”
“同你比起来,我这些算什么?你在东齐的日子,定然比我在洛府难上千倍万倍。”
其实她要感谢她的母亲,即便母亲在父亲失踪后就长居道观,再未踏进洛府一步。
可只要母亲在,他们只敢忽略她,却不敢弄死她。
若母亲早早金蝉脱壳,想来她的命运也很快走到尽头。
“王妃。”洛四老爷打断他们的话,走到火把下,靠近火光,能让他不那么冷,“一共有一百三十四颗头颅,洛府中除了四房之人,全在这里了。”
“王妃知道,我夫人在您同王爷来平城前,就已经出城了,带着几个孩子和用得惯的下人一起。”
他没敢说洛老太太得罪洛夕瑶,他怕被牵连之事,只是道:“府中有母亲主持大局已经够了,我又已经见过王爷和王妃,所以这次出城,就把剩下的小人也带走了。”
“不过,洛府主仆全算一起,也不过九十有六,多出来的三十八人,是族中之人,有老有少,有主有仆,应该是……遇到了就杀了,所以族中各支的人都有。”
“辛苦四叔了。”洛夕瑶喜欢能干的人,“四叔辛苦这么久,我让人安排个院子,四叔今夜就留在驿馆,明日随我们一起出城,也好有个照应。”
洛四老爷求之不得地答应下来。
他犹豫很久,离开前到底同洛夕瑶道:“还有一事。”
洛夕瑶挑眉,“说。”
“这些头颅……王妃打算如何处理?”
洛夕瑶想也不想便道:“我会让人将头颅全部送回洛府,再将洛府付之一炬,人也好,屋子也好,都会被付之一炬,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保住全尸了。”
洛四老爷虽然觉得这个法子不够妥当,可他也想不到更妥当的法子。
一百多颗头,缝的话,要缝多久啊!
再说头好辨认,无头尸体可不好辨认。
与其将头、身缝错,不如付之一炬。
只是……
“六娘的头颅也要如此吗?她是替大哥一家留在平城服侍母亲的。”
“六娘?”洛夕瑶对这位六姐姐没什么印象,为数不多的见面,都是六娘垂头跟个丫鬟似的站在洛老太太身后。
她想了想,道:“若是四叔还能坚持,稍后陪我去一趟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