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深秋,早上的寒气很重。
两个大男人在门口哆哆嗦嗦地抖着。
店家寻常什么时候开门?等了一会,周小三没忍住,开口问道。
高铁想了一会:掌柜一般都是等有人叫门。
周小三愣住。
等人叫门?
那不得等到中午去了,大早上的会有人过来?这天都还没怎么亮......
他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完全生成,哒哒一阵马蹄,一匹红色的小母马踩着尘土跑来,在食肆门前停住。
是昨天坐在玖儿隔壁桌的那个姑娘。
李英姿下了马,把它拴在一旁,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你们也是来找店家的?直接敲门就是了。
说着,便嘭嘭敲响了门。
两个人讪笑。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们一个是受雇于尹煊,另外一个更是卖了半条命给尹煊,他们还真不敢做这种事。
敲了有一会,尹煊打着哈欠开了门,一只手里还拎着不怎么清醒的尹露露,身后跟着强打起精神的玖儿。
看着两大一小三道身影慢跑着离开,周小三有些发愣:店家,她们这是......
尹煊摆摆手,招呼他们进来:露露想学跟着李家姑娘学一些武艺,正好玖儿也有些兴趣,李家姑娘又愿意教,就让她们折腾去了。
周小三有些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前些年他也萌生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刚提出来,就被大姊提着搓衣板,打出了浣洗院,没想到玖儿还是自己走上了这条道路。
也好......
大姊其实并不抗拒玖儿习武,只是不想他带着玖儿逃出长安罢了。
高铁进屋,依照惯例打扫屋子。
等尹煊洗漱之后,走到大堂。
两个人坐着也没等多久,收泔水的那人就走了过来。
店家,我又来收您家的泔水了。这人也没进门,就在食肆门口前吆喝起来,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尹煊朝着他招了招手:进来说话,有些事想要请教你一下。
收泔水的汉子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桶放在门口一侧,抬脚走了进去。
汉子笑得很是谄媚:店家您唤我进来是有什么事?
尹煊敲了敲桌子,也没让他坐下,眯着眼看着他:敢问你把我家泔水收走之后,是拿做何用?
汉子心里咯噔一下,不过还是面不红心不跳地回道:自然是拿回去喂猪的,您家的泔水着实肥沃,我家的猪、羊都胖了三圈。
尹煊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可知,近日来坊市里出现了些许打着我同福食肆同种用油名号的炸串铺子?
汉子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店家,瞧您这话说的,我只是个收泔水的,哪知道这些事。
尹煊长舒一口气,笑着说道:你既然不知道那就好了,我跟你说了,其实我还真挺怕是从你手里流传出去的。
汉子笑得更勉强了:店家何故担心,您的手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尹煊就打断他的话,吐苦水似的继续说了起来:我跟你说,我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其实可担心了。
但不是怕自家生意被抢走,就是怕他们用的这个油啊,是从我家食肆卖出去的泔水里提炼出来的。
说着这,尹煊顿了一下,忙开口解释起来:我不是说你会干这种龌龊、下贱、罄竹难书的事,就是怕你被奸人蒙骗......
汉子已经笑不出来,脸上的神色堆砌拧巴成一团:店家,从泔水里提炼出来的油,难道会有什么问题吗?
尹煊点点头,语重心长:可不,这油啊,虽然是好东西,可烧久了就成了一味毒药。
你想想,再好吃的东西在火上烧了一天,会变成什么样?
说着,尹煊又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应当知道砒霜吧?
汉子点点头。
砒霜他怎么会不知道,一种有极大毒性的药,误食哪怕一克,都会轻易要了人的性命。
这反复加热使用的油,其毒性不在砒霜之下,偶尔吃一两次或许还感受不到什么,可是吃久了......会要人的性命。
而且随着这种油越用越久,其毒性也会越来越大。
地沟油的最大的危害其实不在于其脏,而是在于其反复利用、以及高温下的氧化,会析出大量的黄曲霉素、苯并芘,其中也包括了砷,说它的毒性超过砒霜,夸张了一些,但也差不多。
会,会死人?汉子的声音哆嗦了起来。
周小三的面色也严肃起来。
他是没想到,不过是偷油的事,竟然还能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尹煊点点头,语气严肃:我这不是夸大其辞,我敢用我食肆日后的营收作为担保,我说的这些都不是假话。
尹煊抿了抿嘴唇,转头看向周小三:不知者无罪,若真是从我这流传出去的地沟油害死了人,虽是无人,也应当算是过失杀人。
小三哥,这唐律中对过失杀人是怎么判的?
周小三闷声回道:以此情形,不知者可以铜赎,若是缴不出罚铜,轻则流放、重则斩立决。
汉子一个哆嗦都还没打完。
尹煊又问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把泔水卖给了二次提炼的人,这算是同谋吧?
周小三点头:没错,算是同谋。
同谋与主谋同罪,只是罪名要稍轻一些,处置也是一样,罚铜、缴纳不上,则处以流放或是斩立决。
尹煊接着问道:我记得不久之前,快活林的掌柜,也因过失杀人进了县衙,最后是怎么判的?
明知故问!
这事什么结局你还不清楚吗?
周小三不动声色撇了撇嘴,还是乖巧地回道:快活林掌柜作为主谋,罚铜五十贯,他所雇佣那位从犯,罚铜十贯。
十贯!
这个数字让汉子脸色发白,眼中无神。
他哪来这么多的铜钱,哪怕把家里的猪、羊都卖了,撑死也只能攒三贯多一些。
惩罚竟然这么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