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那城中,刘盛府内,柳瓶儿将一件破旧的铁面擦拭几番,对刘盛问道:“郎主,你!”柳瓶儿有些犹豫!
正奋笔疾书的刘盛头也没抬。
“你明日当真要当着魏主的面带上此物?”柳瓶儿心中担忧,脸上也露出忧愁。
“是!”
刘盛简易答道,而手中的书帛也正好写完,待其将笔放下,见柳瓶儿抱着他的铁面具一直搓来搓去心不在焉的模样,他轻轻一笑,说道:
“近日来,大魏查铁面将军颇紧,前些日子更是有人寻到我这里,想来,此事瞒不得多久,与其等大魏查出,不若我自来现身,倘若我明日破敌,当有大功,此功过抵消,无有大碍,若是战败,与死何异?”
柳瓶儿没说话,眼中流出几许泪水,语咽道:“若郎主兵败,阿奴定随郎主共赴九泉!”
刘盛上前摸了摸柳瓶儿的脑袋,笑道:“阿娘尚在,安敢言败!夜已深,瓶儿还是快去歇息去吧!”
说着,刘盛拍了拍了柳瓶儿的小脑袋,让其离去。
“是,郎主!”柳瓶儿挥袖擦了擦眼泪,也便转身走了。
身后,看着远去的柳瓶儿,刘盛哀叹一声,他不知道此战能否渡过,但他一定会尽力而为,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士气。
回头看了眼书帛,刘盛对外喝道:“来人,将书帛送去库司!”
一声令下,门外自有人前来为刘盛办事。
另一边,一路行来,柳瓶儿路过二三十位将士,看着他们,柳瓶儿心中有些失落,只见这些将士无不手持一副铁面,正聚精会神的将那铁面擦了一遍又一遍,对其好似情人一般温柔。
柳瓶儿知道,这些将士,都是刘盛仅存的铁面侠士,是让宗主豪强闻风丧胆的铁面侠士,是让绿林好汉无不称赞的铁面侠士。
柳瓶儿自一位将士路过之时,那将士好似有着心事,并未发觉脚步轻盈的柳瓶儿,他抚摸着铁面,低声吟唱着:
“铁面遮秀颜,峥嵘显人间!”
“福民千千万,名声代代传!”
柳瓶儿闻此一言,不禁驻足望来,看着那将士,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怜悯之心。
那将士口中的童谣,是民间盛传铁面侠士的歌谣,这也是他们跟随刘盛二年多打下来的名声,虽然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铁面遮秀颜,但身为其中一员,他们很自豪。
可今时今日,那令北地宗主豪强闻风丧胆、令绿林好汉称赞的铁面侠士,就如同诏安后的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一个个紧接着死去,唯剩下他们这二十八人。
将士轻抚铁面,缓声说道:“郎主,明日一战,或许是阿奴最后一次再追随与您了,但阿奴并不后悔,愿来生,还能追随您左右!”
将士无神的言语,让柳瓶儿不禁微微一震,她从这人口中感觉到,明日一战,定是凶险万分,若不然,以铁面侠士坚毅的内心,安能说出此言?
想着,柳瓶儿环顾其他将士,可所有人,无不如此人一般。
因为这些人都知道,现今的局势与他们不利,明日一战,他们毫无胜算,以往的铁面侠士,或许也要不复存在,他们觉得,这一战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
为此,他们好好的整理了衣甲,将铁面也擦了又擦,他们想要体面一点跟着刘盛战完这最后一场......
柳瓶儿好似感受到什么,多看了眼沉默无言的将士们,她低头思索,待得片刻,她悄然往府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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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八月十九日,丙午,日上晨朝!
咚咚咚
呜呜呜
秋季的天,没那么快亮,可即便如此,狄那城内也已传出鼓角声。
这战鼓的声音,让昨夜倒地就睡的将士们以为柔然人又攻城了,无不从睡梦中醒来,刚一睁眼,他们便慌乱的四处查看。
某一刻,他们看见城头上站立着一个伟岸的身影,虽然他并不高大,但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高大的,因为就是他,让柔然人昨夜无功而返。
待众人观之良久,突然一阵酒香传来,让他们无不吞咽着吐沫,有好奇的将士凑到内墙往内看去,顿见城门处有着无数酒缸,里面有因装满大缸而显得浑浊的酒水。
见此一幕,他们的馋意顿去,面对如此情景,他们知道,今日难了,要不然,谁会大战前让你饮酒?众人无不转头看向刘盛,刘盛却好似浑然不知,依旧盯着柔然大营看。
不多时,城内将士抬着早食涌上城头,众人见状,也顾不得刘盛要作甚了,一个个开始打火,对他们来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不是?
于此同时,参合径,陈白所部已经打火完毕,崔子林正向陈白进言:“私以为我军当分四部,一部留守于此以接应我军,其余部众则自左中右三路袭击,方为上策。”
陈白闻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要不是崔子林是崔家的人,他现在就想把他一刀杀了,什么留守一部,还不是他崔子林不想上战场?
并且,将本就不多的兵马再三分,岂不是更少?若是突袭敌军后方,怎么凿穿敌军并分割?
想到这里,陈白就气的刀疤乱颤,在他想来,昨夜里柔然人已经知道他们这一支部曲,自然会防备着他们,他们若是杀去,定然是正面厮杀,而正面厮杀,必然相当惨烈,死伤不计其数。
而柔然人多势众,不惧,但他陈白却不可如此,他必须将所有部将聚集一起,找准一个突破点破敌才是。
于是,陈白便道:“敌众我寡,战场厮杀,我等不占优势,分不得兵,当举兵攻其一也,破其阵,分其兵,使敌乱,方为上!”
崔子林见陈白如此一说,抬手说道:“呈以为此计不妥,假若我等聚兵一处,稍有不慎,便是陷入重围之中,不若兵分四路。”
说着,崔子林怕陈白不同意,又说道:“末,呃,末将愿率军从白桦林突袭。”
崔子林极不情愿的对陈白称呼了一声末将。
陈白闻言,当即将头盔扔到了地上,怒声道:“兵分四路?岂不是让我军的兵力大减?且白烨林是何之处尔不知吗?此处可有柔然兵马?崔司马这是要作甚?可是要当他逃将?”
陈白一番灵魂拷问,让得崔子林羞怒异常,猛的将手中的酒杯扔到了地上,怒道:“陈将军莫要血口喷人,如今休戚相关,末将安能有此一想?”
“无有此想?哼!”
见崔子林还在狡辩,陈白冷哼一声,说道:“若尔再提此事,吾定斩汝头!速速退下!”
说着,便令左右将崔子林轰了出去,而崔子林被将士推到了账外,心有不忿,骂骂咧咧的走了。
待其走后不久,陈白便领着人前去击鼓聚兵了,他知道,今日,定是一场大战,一场决胜负的大战。
于此同时,柔然大营,大檀坐于上位,帐中百将林立,却无一人发言,他们都在等。
上方的大檀好似有些沉不住气一般,一会动动右手,一会动动左手,就差口中的叹息了。
“报!”
一道急促的声音从账外传来,百将闻言,无不精神一震,他们知道,他们等的东西来了,而大檀更是站直了身子,死死的盯着帐门。
下一刻,一位柔然侯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还不待他对大檀施礼,大檀就已焦急问道:“如何?可有探清魏军有几何?”
“回,回可汗,约有万骑!”侯人喘了一口气,快速答道!
“万人?”
“万人?”
百将情不禁的发出一声惊疑,他们不是觉得人多了,而是觉得人少了。
他们完全想不通,一个占据中原之地的大魏,面对他们的入侵,却仅有朔州独孤盛一部、魏主三万铁骑、以及现今的一万人来阻他们。
这对他们来说有点不正常,毕竟和大魏交战多年,大魏的兵力他们很清楚,完全可以聚起一支二十万人兵马。
可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北魏虽然占据中原,却也将部落分散了,怪也只怪拓跋珪的离散诸部,以致于北魏再征召大军,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现在,北魏聚集大军,起码需要半个月、有的时候甚至需要三个月之久,和游牧族几日之间就能聚起数万兵马的性质已经不同了。
大檀一直没说话,他在考虑着如何应敌,百将中,有几人露出几许担忧的神色,他们刚想上前言话,大檀就猛然一挥手臂,对众将大喝:“匹黎听令!”
“臣弟在!”匹黎上前应道!
“你率东部一万儿郎阻参合之敌,万不可让其来至云中!”
“是,可汗!”匹黎扶胸而去。
“余将听令!”
“请可汗令!”
大檀面色通红,大声喝道:“今,大魏已有援兵来此,虽仅有万人,但正是因此,其后方,当有大军来援,如今战事若迁延日久,与我不利,今日,诸部不计生死,拿下狄那,活捉魏主!”
“谨遵可汗令!”
大檀大手一挥,喝道:“诸将速去集结兵马,即刻发兵狄那!”
“是,可汗!”
帐中百将纷纷扶胸,随后便鱼贯而出,急匆匆的去集结兵马去了。
不多时,鼓声、号角声自柔然大营传出,瞬间引起一片呼啸。
咚咚咚~
呜呜呜~
随着柔然人的击鼓,整个朔州突然之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阵阵鼓声,一道道低沉的号角声,就如同催命符一般在摧残着狄那众人。
狄那城头,听闻柔然大营起鼓,拓跋焘急急忙忙的登上被女墙围拢的简易城楼,遥望那仍旧不慌不忙的刘盛,拓跋焘急躁的心竟有些平缓了。
城头上,乱糟糟的一片,无数甲士卷甲倍道,在宿卫郎的指挥下进入一个个先前被指定位置。
“第三幢去辛丑位!”
“第四幢去丙辰位!”
“第二幢......”
“......”
慌乱的士卒中,有一人正提着裤裙,迈着急匆匆的脚步登上城来。
蹭蹭蹭
在拓跋焘的注视下,这一位头戴文簪、身着儒衫的青年来至刘盛身旁,其人正是秦无殇。
他来至刘盛身边,也未歇息,带着浓浓的喘息声,对刘盛说道:“将军,现今才至辰时,柔然便已打来,看其阵势凶猛,我等可能坚持到龙骧将军在约定的时间突袭柔然后方?”
“能也得能,不能也得能!”
刘盛转过身来,看着满天大汗的秦无殇,对其说道:“令城下之人将酒水置上,分与众将士!”
“啊?”秦无殇大骇,焦急道:“将军,这战前饮酒,于战不利啊将军!”
刘盛举手喝道:“我自有打算,莫要多言!速去便是!”
“这?”
秦无殇眉头一皱,脚步踌躇,再看了眼面目严肃的刘盛,他气得跺了跺脚,银牙一咬,回道:“是,将军!”
咚咚咚~
呜呜呜~
柔然的号角依旧,鼓声不休,无数大魏将士眼中露出惊慌之色,看着那比他们多出数倍、并旌旗猎舞的柔然人,他们没有一丝胜算之心,昨夜因看不清楚敌人有多少,他们还敢一战。
可现今,他们看得很清楚,那黑压压的柔然人如蚁潮一般在向着狄那进发。
随着鼓声渐进,他们好似闻到了一股酒香,可面对生命的时候,他们已无暇他顾,只是惊慌的盯着柔然人,但也不乏回头看的将士。
映入他们眼中的,是一只只装满酒水的大缸被将士们台上城头,随着酒缸落地,刘盛便命人给众将分发陶瓷碗。
城楼中,长孙兰见此一幕,眉头深皱,上前对拓跋焘说道:“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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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将军要他们吃饱喝足上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