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终有来临的一天。
那就是往生堂之人终究会迎来送葬同行或是亲人的一天。
他们从接触这一行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如何面对，哪怕来不及说保重，哪怕失控的泪水沉痛。
他们不知道意外何时来临，但会提前做好一切的安排和准备，历代往生堂堂主如此，第七十五代的堂主亦是如此。
这一天，往生堂堂主寿终正寝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璃月港，众人无不为之惋惜。
……
天公不作美时阴云连绵不开，骤雨数夜不停。
往生堂内四处都摆放着象征着死亡的花圈，仪倌们按照稠密许久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的葬礼。
按照胡老的遗愿，他的葬礼，由自己最亲爱的两个孩子胡桃林熠和主持，胡桃为主，林熠为辅。
往生堂内的仪倌们虽然疑惑为何要交由两个孩子主持，但秉着尊重逝者遗愿，他们也是尽己所能地在做着一切，尽量为两个孩子减少负担。
其余的杂事打理他们也早就分配好工作，将雨幕之下的灵堂留给了跪着的两个孩子。
林熠心里都还在思忖着没能同胡老说完的话，对方却已经离开人世。
他也早知道这一天不久之后就会来临，但、终归是不想面对。
甚至没能跟胡老坦白自己的身世，没能和他唠一唠胡桃的秘密。
生离死别不是他在往生堂生活两年就能坦然接受的，这一点即便是胡桃也做不到。
在林熠身旁跪着的胡桃始终没有挪动过身体，雨水早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掩盖住眼角的泪水。
胡老是昨夜仙逝的，帮爷爷擦拭好身体换上衣服后，她就从凌晨一直跪到了现在。
林熠也一如以往，一直陪着她。
胡桃的目光始终在那灵堂之中胡老的遗像上，鲜艳的红瞳也变得发白，嘴唇紫得发黑，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那双眼眸再无力也依旧充斥着不敢置信，目光里带着浓郁得难以化解的悲痛，胸口的压抑沉重得难以呼吸。
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想离开。
因为胡老在今日就会安葬。
这是历代往生堂堂主都贯彻的信念。
他们在死后会头也不回地前往边界之地，不会贪恋一丝红尘人世，所以也不想自己的身体多留一日，只愿早些入土为安。
所以胡桃要守灵守到最后一刻。
……
往生堂的规矩颇多，其中整个璃月都人尽皆知的，便是那正门永远紧缩不开而中间又刻意留下一条昏暗狭长门缝，堂外焚膏继晷、堂内烛火长明。
每当这种时候，即便是璃月港最为调皮的的孩子也不会因为好奇而探头望向门缝之中，只会低头默哀、一言不语。
兴许是这上千年来的耳濡目染，也或许是璃月港的人民唯一能回馈给往生堂的礼数，在他们的眼底心里，这都已然成为一条不可触碰的红线。
“起棺！”
随着领头的仪倌一声令下，沉重的棺材在众人的齐力下被缓缓抬起。
胡桃在领头的位置，将那顶乾坤泰卦帽攥紧于胸前，神色只有恍惚没有悲痛，脸上也只有庄重肃穆。
那表情，和那天夜里海边她跟林熠讲述那位被璃月港的数位孩子围殴致死的小安时一样，面无波澜却满是悲伤。
直到出发之际，在迈向无妄坡的路上没有人再哭泣，那表情和态度即便是装的也无比决绝。
按照往生堂的说法，如果一路上有谁哭泣或者回头，都会让逝者伤心不已，从而导致逝者的灵魂内心不忍而没能踏实走完最后一路。
最后记不清回家的路，成为游走于世间的孤魂，逐渐消弭于红尘世间不得轮回。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只是作为生的一部分与之长存。
每一代人的上下求索，都是从亲手将父辈埋进土里的那一刻开始、
人生来无哀、死亦无苦，唯独生者必须秉承着死者的念想，无论是否有那心意，至少都要证明自己不会将逝者的信念流散于茫茫世间，这是所谓‘传承’。
因此往生堂的队伍在前往下葬之地的路上，对跟随的逝者家属的要求都极为严格，往生堂之人更当如此。
往生堂的上百仪倌也尽职尽责做着一切，便是为胡老于行前踏明了前路，为他走后拂去了风尘。
站在远处望着队伍的人们都在唏嘘，那负责送走他们亲人的人，也有被人送走的一天。
不过他们也知道，那棺中老者脸上挂着的，一定是那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放心的笑容。
这也是他们最为羡慕的往生堂之人拥有的心态。
……
向着埋葬的方向，画面遥远。
乌云散去，太阳逐渐升上天空，在海上泼洒下金色的光辉，海面波光粼粼，反射出灿烂的霞光。
天光变得明亮，这一路来地上的水潭也变得泥泞，毕竟璃月现在是临近七月的雨季。
走在最前方的胡桃，如同引路人那般引导着队伍前进，身后的一众仪倌洒落纸钱，悼词随风雨飘摇回荡在璃月大地上。
致祭于七十五代往生堂堂主曰：
日月无光，天穹崩催。
祖父不幸，疾重身逝。
万籁俱寂，暗恨幽生。
天亦有知，霪雨不绝。
尽瘁半生，凡人之伟。
生而为英，死而为灵。
表之素旗，哀以送之。
出入怀仁，克己尽职。
掌往生堂，行往生事。
生于生时，亡于亡刻。
遵从自心，尽人之事。
宰冢丧仪，循礼无遗。
哀请难尽，长留涕泣。
那单薄娇弱的身影像是承载着谁人所给予的力量，肩负着他的那一份信念而在努力着。
每一步沉重缓慢地下落，身后的仪倌们更是悬着一颗心，生怕那位刚刚失去最亲近之人的少女会在忍耐到达限度之后，眼泪呼之欲出。
林熠就在她的身后，他全程没有说话。
四周的山涧泛起了袅袅的云雾，到达目的地，胡桃没由来地娇躯一颤。
那里的山林，将会吞噬掉她最亲爱的爷爷。
她依旧什么也不说，一直在走着、走着，一步步地靠近，从小传输给她的信念，在逼迫着她亲手将自己的爷爷埋葬。
但，她必须这么做。
她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身旁的林熠，想从对方那里得到能够支持她的勇气。
后者也察觉到了胡桃心中的那份不安，投以温柔的目光并且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是胡老做出的选择，她并不需要迷茫和犹豫。
……
生没有接触太多的人情，死亦没有过多的热闹。
只是璃月港都不约而同地沉寂下来，用他们的方式做着最后的悼念。
胡老的葬礼意外地进行得很顺利，这是一众仪倌都未曾想到的。
那位平日里在他们看来完全不做正事的调皮少女在面对亲人的逝去时竟表现出了远超她这个年纪的沉着和冷静，做事有条不紊、不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