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告别的日子近在眼前。
所有的事情都已完结,我就等着找到工作,然后拿着那两纸证书就可以麻溜滚蛋了。
线上线下同时进行着简历投递,我开始忙碌了起来,也参加了大大小小十数场面试。最终在互相嫌弃中,一个个无疾而终。
我和卿雪隔三差五一起吃个平凡无奇的饭,偶尔逛个啥都不买的街。
有些事,我不问,她也不提,都在心里。
对,我说的就是那三万块钱的事。
在这其间,我买了点不打折的水果和自己爹妈都没吃过的营养品,象征性地给卿雪她爸爸送去了慰问和祝福。
老人家虚弱地握着我的手,一再对我表示感谢,并请我多多照顾柔弱无助的卿雪。
在老人家期盼感激的目光中,不顾卿雪红潮泛起的羞涩,我郑重其事地做着虚无缥缈的应承。然后一出门我就耸耸肩,对清丽佳人表示我只是在安慰一个大病未愈的病人和一个慈祥的父亲,并让她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卿雪也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回了病房,我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
谢师宴已过,散伙饭也完,我在宿醉中醒来,清醒地记得昨夜没有抱着任何人哭。还有三天就要走了,哭有个鸟用?
那些多愁善感的善男信女们,数年数十年之后才会发现,那一夜的深情相拥抱头痛哭,不过是在讽刺自己毕业后的天高路远诀别无情而已。
挺子已经连续多天早出晚归了,说是要抓住已逝的青春,抓紧时间尽最大的努力解救和帮助更多的失足少女。
那越发虚浮的脚步和日渐蜡黄的面色,让25岁的他看起来不仅没有抓住青春的尾巴,反而摸到了夕阳红的头发。
胎爷的研究生深造计划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那浓厚的黑眼圈包围着他深陷的眼窝,让他像极了深陷深渊无法自拔的瘾君子,让人唏嘘又佩服。
其他人我不是很关注,不过从某些人放松的状态可以看出,他们应该是找到了饭碗了。那些与我一样的,还是不要互相伤害吧,也懒得去明知故问。
我决定去成都,至于那些若有似无渺无边际的某些人某些事,去他的吧。
至于更远的地方,也许吧,谁知道呢。
我放下所有包袱,打消所有念头,等待着拿毕业证和学位证。
卿雪满心欢喜地告诉我,还有半个月她爸爸就要出院了,并顺带问了一下我的打算。
我告知她我要去成都,她微笑着点点头头,眼里闪着光。
那天阳光很刺眼,不知道那是泪光还是什么。
我当做没看到,免得引起无谓的开心或茫然的伤感。
在这充斥着各种依依不舍各种寻死觅活各种离别一炮的伤感季节,我又岂敢妄想着怀抱佳人去迎接那未知的明天?
撇开债务关系不谈,我和卿雪似乎也就止步于此了。
也许在不久之后,我会拿着那微不足道的工资穿梭于大街小巷,或骑着单车或走着路,或乘地铁或挤公交,用廉价的汗水与辛劳去换取我的口粮与梦想。甚至,我也许出现在某处工地上,与黝黑勤劳的大叔们一起愉快的砌砖搬瓦,用我那还算壮实的肉体去支撑那遥远的将来。
而卿雪,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会出现在某个高档写字楼,坐在某个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肆意地畅想和挥霍着那美好的时光。也许刚开始会有稍稍困难,但不久之后肯定可以穿着那笃笃作响引人注目的高跟鞋,气质袅袅身姿摇曳,小资地品着咖啡优雅地谈笑风生。再然后,各种各样的优质男人会带着各种中高档甚至豪出天际的座驾,铺天盖地蜂拥而至,只为博她红颜一笑,只为拥着佳人入怀。
回眸一笑百媚生,不就是她?
当郑重其事地戴上那顶象征着成长的帽子,穿上那身代表着离别的衣服,就预示着我们在这里的岁月,彻底画下终点。
不要的东西早就处理完毕,衣服裤子该扔的扔该捐的捐该留的留该寄的寄;两大编织袋价值数万的书本最终换了129.5元;那些还有点观赏和使用价值的小东西送给了明显暗恋我的小学妹;那些少有的值得留存纪念的东西深深埋在行李箱最下面。
先走一步的舍友们、同学们一一和我告别,然后毫无眷恋地离开。
挺子用虚弱的身子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昂着头和我拥抱了五分钟,最后重重拍了三下我的背,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要回pzh,说要去他老爹的金融公司从底层做起,才能名正言顺明目张胆一步一步继承那些财产。他还抹了抹那还未成型便消失的眼泪,说他老爹那公司新来了一群小妹儿,那语气,就像舍生忘死慷慨赴义一般。
胎爷一大早便消失了,床铺上、柜子里、书桌上到处都没有他的痕迹,走得干干净净,不过他过段时间会再来。我和挺子都收到了他的信息,说是不想哭得死去活来的告别,于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这混蛋,又不是抱着炸药包去和敌人同归于尽,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我是整层宿舍最后一个走的。我拉着行李箱,提着专门留下来的两盆绿植,敲开了指导老师的家门。我将绿萝与孔雀竹放在老师的阳台上,然后聊着四年的点滴和过往,虽然她可能对我的印象并不深刻。临出门,我转过身来,郑重恭敬地对着老师深深鞠躬,凝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老师轻轻地笑,带着些许的安慰,还有些许的期盼。真的谢谢你,老师。
谢谢你静默无声地帮助我们这些贫困学子,维护着我们仅有的自尊。
我正要离开,老师手里拿着一叠纸,又叫住了我。
“洛夏,听林悦(班长)说,你有个笔名叫‘范儿’?”
我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恩。大二的时候取的。”
老师摇摇手里的纸:“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我接过来大致翻看了一下:“是。之前随意写的。李瞬博帮我挑了一些出来,强行让我修改了,然后帮我投了几家杂志和报刊。”
“写得挺好,就是有的时候比较尖锐。”老师笑道,“有没有打算朝这方面发展?”
我自嘲地笑:“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对我而言,这是爱好,没法谋生。”
老师依然眼带笑意:“没事儿,就算是爱好,也希望你能坚持,真的写的不错。那再见了,洛夏同学。祝你有个灿烂的明天。”
我走出了学校,站在校门口,回身看着那历经沧桑却傲然伫立的校门,无声地笑了一下。
校门口熙熙攘攘全是人,举行着各种惨烈的告别仪式。有面带微笑,简单拥抱便挥手告别的普通青年仪式;也有互相鼓励,共祝前程似锦的文艺青年仪式;当然也有捶胸的、顿足的、呼天抢地的、瘫软在地的二逼青年仪式。
各种难舍各种感伤各种怀念,在转身之后便会烟消云散,也许有朝一日会重新忆起,另一种可能便是被拖入记忆回收站,最后彻底清除。
面无表情从他们身边穿插游走而过,我挥手打车。
还没打到车,卿雪的电话就来了。
“洛夏,你在哪里?你走了吗?”卿雪急急的声音传来,似乎在小跑。
“准备走了,在桥头打车。”我如鲠在喉,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一种心情。
“一定要等我!十分钟就到。”卿雪没等我说话便挂了电话。
我想给她说不用来,点开通话记录,却怎么也没有按下回拨,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