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偏西。
昏暗的书房中点了几支蜡烛。
但在这尚未完全入夜时分,渺小的烛火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可偏偏他,就要这蜡烛亮着。
仿佛只有蜡烛亮着,他的心才能踏实些许。
高大人散值回来后,便在书房里等消息。
他等了许久,也没候到佳音。
这叫他有些坐立不安。
忽然一阵凉风扑来,书房里的烛火摇了摇,就这么灭了。
处于光明之中,他一时难以适应昏暗。
于是他弯腰去抽屉里找火折子,把蜡烛继续点亮。
可就在书房恢复光明时,他“腾”地站起来,表情已不能用惊恐万状来形容!
“来……来……来人……”
他已是骇得语无伦次,好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越是要说话,喉咙越是哽堵。
那发出来的声音,就如同猪被捆了嘴巴,而后有杀猪刀刺进喉咙。
“大人。”
阿一自夕阳下走进来。
他的一袭白衣,仿佛镀染金光。
熠熠生辉,似那祥云缭绕的仙人。
可偏偏,这一刻的他,仿佛自地狱而来。
“在下这礼尚往来,您不喜欢吗?”
高大人的心,仍在剧烈跳动。
他强壮镇定,竭力克制。
然而都没什么作用。
他的心,依旧擂鼓般。
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眸里,除了蜡烛昏黄的光点,还有挂满整间书房的尸首。
是的,尸首。
就在他点蜡烛的那一小会儿。
阿一已将伏诛暗卫的尸首,挂到了房梁之上。
倒着挂,正着挂。
挂脖子,勒腰,绑脚踝。
千奇百怪的姿势,每一种姿势,都有着令人战栗的死法。
血腥味,阴森的死气,霎时盈满这间小小的书房。
他惊骇,骇这骤然出现,冲击视觉的可怖场景。
他恐惧,是惧怕这瞬息之间在他书房里挂满尸首的身手。
总之,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仿佛要骇死过去。
直到——
“啪!”
一盏茶水泼在他的脸上。
他这才如大梦初醒,怔怔地擦去面上的茶水。
阿一噙着笑意,似笑非笑地面对他的方向:“高大人,怎么能对客人视若无睹呢?”
“是不是嫌这份礼物太轻了?倘若如此,那在下便将那毙命的一百二十具刺客尸首,全都挂起来给高大人做回礼,如何?”
高大人好不容易平缓了神色,可他的语气仍旧发颤:“一、一百二……”
阿一唇角冷冷挑起:“怎么?高大人对这个数字不熟悉么?不应该啊……”
“大人花了一万二千两,收买的一百二十名训练有素的暗卫,在下可一个都不舍得浪费,把他们的命都留在这高府。”
“从此他们既不能再为他人收买,也不会泄露高大人的丑事,高大人是不是该与在下说一声,多谢?”
也就在这时,高大人终于靠着他多年历练出来的胆量,恢复了些许镇定。
他问:“既然风军师都知道了,那么风军师会用此事,与本官谈什么条件呢?”
阿一忽然笑出声。
他伸手拨开尸体,缓缓走向书桌。
而后,倚着桌子,慢慢把玩着垂在胸际的头发。
端的像分花拂柳而来,凭倚斜栏的芝兰玉树。
可偏偏,这样的他,依旧叫人不寒而栗。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谈条件?大人说笑了。在下一般不与人谈条件,只与人谈生死。”
“像那种拿住对手弱点,以此胁迫对手的行为,在下认为,是一种无能。”
高大人吞了吞口水,强装镇定:“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一伸手,轻轻摆动袖子。
那宽袍大袖扫过高大人面颊的同时,叫他有种刀锋过体的毛骨悚然。
待高大人又白了一张脸,阿一这才开口:“其实在下也不是没有给过高大人机会,只是高大人没有抓住而已。”
“现如今,在下没有谈判的兴致了。但却有两点要求,生路死路,全看高大人是否识时务。”
说着,阿一抱着手,颊边带笑,就那么面对着高大人:“其一,处置高晟;其二,不管高夫人之后提出什么要求,高大人只能点头,不能摇头。”
“嚣张!”高大人毕竟为官多年,听闻此言,不由得怒意横生,“普天之下还有王法!你如此目无法纪,不怕自寻死路么?!”
阿一又一次笑出声:“高大人还知道法纪这种事么?那么买凶杀人,不违法?杀人的对象是妻儿,不丧德败行?”
说完,阿一留下一声嘲弄,而后离开了书房。
只留挂了满屋的尸首,于烛光里,晃晃悠悠。
他越看越瘆人,一屁股跌在地上,好半响都爬不起来。
要是之前他还有几分侥幸,此刻他的心底,已然落满死灰。
这一刻,他终于深切地感受到,什么才叫做杀手。
“来……”
他提着嗓子,又哼了一声。
心腹跌跌撞撞跑进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不……”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惊叫:“啊——!”
差点吓过去的高大人,反而被这声尖叫惊醒。
他连忙起身,捂住心腹的嘴巴:“住口!”
心腹感受到他颤抖的手,视觉又被那一具具尸首冲击着,他拼了老命,才咔住那刺破耳膜的尖叫。
“大……大人……这……”
高大人心有余悸:“风轻尘这小子,不好惹……怪不得白明微这般倚重他!”
心腹稍稍平缓过来,而后磕磕绊绊地说:“都死了,除了这屋里的,外边的都死了……夫人的人,趁乱去了云府……”
云府。
高夫人的娘家。
云家现无人在朝野。
然而高夫人已故的祖父,曾官拜太师。
朝中门生故旧,天下桃李,多少还看着云家的脸面。
人情还在,影响力自然也在。
否则当初高大人也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云夫人娶过来,帮助他仕途亨通。
高大人闻言,面色又白几分:“去,去信薛家求援,不能让云家的人,来坏本官好事!”八壹中文網
高瀚的性格,固然有后天有意培养的成分。
但究根到底,也有几分像父亲的缘故。
高大人他有野心,但又没有与之匹配的手段。
所以靠娶妻、靠联姻才走到今日。
想要继续向上爬,甚至主动为虎作伥,不惜再度牺牲亲近之人。
像这种人,一般不是什么心志坚定,有风骨的之流。
自然,平时还能耍点小心机小手段,但真正遇到大事,那是半点都经不住事。
心腹连忙劝道:“哎哟,大人,这个时候哪有什么薛家!咱们姑娘那条线一断,薛家哪里还会理会我们?”
高大人抹去脸上的汗水:“那就……先把这些清理干净,其余的事情,容后再议。”
于是,心腹连忙踉踉跄跄地去张罗人手,清理这一百二十具尸首。
可才刚走出去没几步,坏消息接憧而至。
但见小厮小跑着前来禀报:“大人,不好了,薛家上门兴师问罪了!”
高大人不明所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