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阌乡时,田承嗣纵兵抢掠,这是他在大战之前提振士气的惯用手段。而现在这么做除了提振士气以外,还要劫持当地的人口。
阌乡在燕军与唐军对峙阶段,并未遭到大规模的抢掠,无论哪一方为了拉拢人心都对这一处紧挨着黄河的小县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尤其在孙孝哲攻陷潼关以后,更是命人张贴布告,宣示燕军旨在保境安民,让当地百姓不要害怕,照常过日子。
最初,百姓们是将信将疑的,但时间过去了两个月,燕军果如布告所说,大致上与关东百姓秋毫无犯,许多避祸的人也开始渐渐返回乡里。但让当地百姓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田承嗣的三万大军入野兽一般扑了上来,烧杀奸.淫,不但抢光了他们的财产,还一把火烧掉了他们世代居住的房屋。
李宝臣觉得田承嗣这么做太过残忍,抢光财物女人也就算了,又烧光了房屋,岂非是要让这些人无家可归,活活冻死?
田承嗣冷笑道:
“我就是要让他们无家可归,只有如此才能乖乖为你我兄弟驱策!”
李宝臣恍然。
“难道大帅要以这些百姓蚁附攻城?”
田承嗣的脸上露出笑容,算是对李宝臣的反问做了肯定的答复。
“你我兄弟麾下这三万人马是可以栖身的资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消耗。攻城战的死伤必然甚于野战,所以更不能死战硬拼,这些阌乡人要不也得冻饿而死,何不让他们死得有些价值?”
发现李宝臣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田承嗣又反问道:
“不忍心?那你把抢了他们的粮食再还回去!我不拦着!”
李宝臣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抢来的粮食是用作军粮的,三万大军人吃马嚼,靡费不小,怎么可能把到手的粮食还回去?
“还有,不单单是要这些阌乡人做蚁附攻城,也可以用作疑兵,让风陵关唐.军误以为咱们有十万人马,到时候不战而降岂非省下了许多麻烦?”
田承嗣早就做好了打算,假如风陵关守军不战而降,他就会乘胜北上,夺取关中与河东道的要隘,河东城。夺下了河东城,再与唐朝谈判,或许手中的筹码就更多了。
只不过主意打的好,却也没有现实令人失望。
田承嗣在阌乡抢掠之后就迅速从冰面上越过黄河,他本打算在黄河北岸的永乐县也抢一把,但却失望的发现此地百姓早就逃散一空,别说人影,就算死鸡死鸭也不见一只。永乐距离风陵关不足一日的路程,于是他们马不停蹄的向西蜂拥而去。
抵达风陵关城下,天色刚刚过了午时,预想中出城来降的场面没有发生,等着田承嗣的是严阵以待的唐军。
风陵关的关城规模远远比不上潼关,田承嗣站在距离关城三里以外的一处坡地上,甚至可以望见城墙甬道上堆放的滚木礌石。
“驱赶百姓,攻城!”
李宝臣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阌乡百姓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尽……不如先给他们口吃的……”
“先攻城,活下来的才能有饭吃!”
田承嗣的用意很简单,此战之后一定会死很多人,现在发放吃食,岂非都喂了死人?无异于白白浪费。
说完,他又语重心长的对李宝臣道:
“何时变的妇人之仁了?乱世已到,你不狠下心来,等着咱们兄弟的结果只能是任人鱼肉!那些百姓要怪就怪李唐天子无德无能,使天下失序!”
风陵关城头,陈千里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叛军,面色阴沉凝重。
“高将军,想不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你我不能让这些魑魅魍魉轻易讨了便宜去!”
风陵关守将高齐,在此前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陈千里现在对此人却极是敬重,能够不畏自身生死的,在这个时代太过难得了。原本他以为这种人定然比比皆是,谁知亲历种种磨难之后,才领悟到,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贪生怕死的人多。
“长史放心,高齐早就存了必死之心,大不了就送他们一座死城!”
这也是高齐和陈千里事先商议好的,万一不敌城破,就一把火将风陵关烧掉,绝不能落在叛军之手。
陈千里惨然一笑。
“只想不到,叛军居然用这么多人来攻,倒是对咱们颇为重视呢!”
高齐也奇道:
“也是怪哉,探马今日一早回来,也没发现潼关有异动,因何叛军竟先拿咱们动手呢?”
正说话间,喊杀声骤然响起,大批叛军蚂蚁般的涌向了风陵关关城。
陈千里和高齐本以为叛军回在城外先安营扎寨,歇息一夜,养精蓄锐后在行攻城,却没料到这些人竟如此心急。
不过这样也好,叛军以疲惫之师攻城,对他们绝对有利。
叛军们并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只一个个抬着云梯,缓慢的涌向城墙。
“不对,这些贼兵好像都是百姓!”
陈千里很快发现了攻城叛军的奇异之处,他在绛州等地不止一次和叛军打过交道,对方的装备都很是精良,除了必备的武器以外,就连普通士卒也有护住胸腹的简陋皮甲,而城下的这些人却都身穿形式各异的布衣,有些人甚至还穿着单衣,明显就是附近搜掠而来的百姓。
高齐一直在风陵关驻守,几乎没和叛军正面打过交道,见陈千里如此笃定,不禁有些犹豫。
“这,这该如何是好?”
陈千里却形容冷峻。
“两军对垒,须不得犹豫心软,倘若束手待毙,正遂了叛贼心思!滚木礌石招呼吧!”
梯子纷纷搭上了城墙,蚁兵纷纷攀附向上,城上守军则手持长杆,顶着梯子用力向外侧推去。梯子向城外倒下,上攀附到一半的蚁兵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跌落。
“放箭!”
奈何攻城的蚁兵太多,动作稍慢一点就有人先后登上城墙。为了阻止这种势头,高齐下令以弩箭齐射打击攻城蚁兵的士气。
三轮箭雨过后,蚁兵攻势果然受挫,但攻击仍旧没有停止,双方陷入了不断重复这种过程的僵持之中。
见状如此,陈千里十分担忧。
“箭矢按照这种消耗速度,还能坚持几日功夫?”
高齐抹了一把额上汗水。
“照这个速度,不会超过七日!”
好在天色很快就黑了,叛军停止了攻城,在关城外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回卷撤退。
入夜,田承嗣有些沮丧,从今日午后一战来看,城中守军的战斗意志比想象中高多了,唯一可让他觉得稍许安慰的是,经此一战后少了数千张嘴耗费粮食。
正思量间,李宝臣推门而入。
“大帅,阌乡百姓人心浮动,闹不好会激起营啸!”
田承嗣道:
“让他们饱餐一顿,吃饱了就都想着睡觉了,明日再驱赶他们攻城,有怨气就向唐.军发泄吧。”
“唐.军守城颇有章法,以末将判断,仅凭蚁附攻城怕难有进展,只白白消耗人力!”
田承嗣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今日一战守军明显没用全力,想不到小小的风陵关也是颗难拔的钉子。不过也没甚好怕的,像这种小城的城门都是最薄弱的地方,连夜采伐木材打造冲车,只要撞翻了城门,城中守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得乖乖任命了!”
田承嗣和李宝臣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一夜踏踏实实睡到天亮,清早起来,就见到三辆硕大笨重的冲车一字排开停在辕门外面。
战鼓隆隆擂起,三辆冲车在叛军的簇拥推动下缓缓移动,分别往风陵关城的东南西三个方向而去。
关城的规模不大,田承嗣决定三面同时进攻,只要有一面城墙被撞破,大军就可以鱼贯而入。
一人难以环抱的大木被绳子掉在车驾上,冲车虽前进的缓慢,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它的前进。城上弩箭如雨落下,叛军纷纷扑到,但很快便又有人补了上来,冲车依旧稳步向前。
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冲车终于到了关城的城门下,粗重的横木在军卒的推动下前后摇摆起来。横木前端已经被削尖,冲撞到木质的城门上就会留下一块深深的小坑,撞的次数多了,大面积的漆皮纷纷剥起脱落。。
“加把劲啊,今夜进城有酒肉吃呢!”
操纵冲车的都是燕军军卒,他们的战斗力比阌乡百姓聚成的蚁兵要强大的多。
与此同时,蚁兵又像前一日下午那般涌向城墙,风陵关关城就像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卷起的巨浪打翻。
冲车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并部厚重的城门,撞了大概百十下,城门很快就出现了裂缝,甚至连折页的连接处也开始松动。
突然间,一阵欢呼声响起。
“裂开了,城门裂开了!”
只见城门门板再也承受不住强大的撞击力,从中间劈裂,几个军卒冲上去以利斧劈砍城门,将门板碎片一一清理掉。
待所有人看清里面的情形时,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