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将刚要离开,却有探马来报。
“向西五里的桑林发现异动,待兄弟们仔细搜索,却不见踪迹。”
闻报,胡将哈哈大笑,扭头看向严庄。
“钻洞的土鼠露面了,末将现在就去把他们都刨出来,给相公下酒!”
以土鼠下酒,严庄听着就觉得恶心无比,但面上又做出了赞许的表情。
“老夫等着曳落河的勇士们凯旋而回!”
到此,他又话锋一转。
“不过,老夫也有必要提醒将军,咱们此番奉圣命出城可不是痛快打仗的,最关键要迎回大行皇帝遗首,如果因为贪功误了陛下的大事,就算老夫也护不住啊!”
严庄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下,胡将虽然不怕神武军,可对安氏父子却是敬畏不已。现在严庄把安庆绪抬出来,那胡将竟也垂下了一直昂着的头颅,他低头思忖了片刻,脸上笑容尽去,道:
“是末将鲁莽了,曳落河如何动作,只凭相公一句话!”
严庄十分满意的笑了,只说了一句话。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咱们这次出来,一切都以迎回大行皇帝遗首为重,如果轻易出击,不但可能激怒神武军,还有可能使得他们恼羞成怒,出尔反尔,到那时就得不偿失了!”
“难道现在就放任那些老鼠在桑林里打洞吗?”
胡将显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夯货,严庄心中如此暗暗评断,这个人初见之时给人以粗豪无智的感觉,但深入接触之下,却发现此人并没有他表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派人严加监视就是,他们打洞就让他们打去,咱们只须安安稳稳的把大行皇帝遗首迎回来,将来如何打,如何杀,还不是曳落河的勇士们决定吗?”
曳落河此前作为安禄山的亲卫,对安禄山有着非同一般的忠心,现在听说又是为了迎回安禄山的首级,胡将自然耐心的接受了严庄的建议。
不过,眼睁睁的看着百万石粮食运进营中来,又明知道这都是要拱手送给唐人的,胡将终究觉得可惜,甚至有种从身上割肉的感觉。
“这么多军粮,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都送给唐朝人,勇士们都很愤怒啊!”
严庄略有不悦的说道:
“眼光要放长远,不能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天下四百军州与这区区百万石军粮比起来,哪头轻,哪头重,还分不清楚吗?”
胡将觉得严庄训斥的有道理,咧嘴笑道:
“严相公教训的极是,天下重,不能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小利!”
他这几句话说来透着浓浓的恭维味道,如果不是知根知底,严庄甚至会错以为他们也都是汉人出身呢。
在燕军中,但凡汉人都带着谄媚上官的风气,而胡人中多是直来直去,不屑于做这种弱小者的行为。然则,胡人们与汉人接触的多了,竟有渐渐被同化的趋向,比如这不时蹦出来的阿谀谄媚之词,就让人另眼相看。
不过,严庄对这种逢迎是很受用的,而且奉迎之人又是曳落河的主将,这也极大的满足了他本身的虚荣之心。
胡将听从了严庄的安排没有离开军营,只是派出了为数不多的探马游骑,只做侦查之用。倒是严庄在掐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便道:
“到时间与神武军交涉了,老夫要派亲信往唐营去,烦请将军派人护送!”
胡将当即说道:
“不如就由末将扮作军中校尉,护送前往唐营,也好亲自一探虚实!”
闻言,严庄忍不住瞪了那胡将一眼,看来此人再聪明,争强好胜的心也是掩饰不住的。争强好胜就像一柄双刃剑,既能伤人,也能伤己。有时会使人有着不可遏制的进取之心,有时却成了冒进至祸的源头。
“身为一军之主将,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再者,老夫这里也离不开将军,万一有个闪失,老夫回去以后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严庄和这些胡将交涉时,十分注重方式方法,既要明确无误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又不能让胡将因为被拒绝而心生不满。这是对待汉将时绝没有过的耐心和谨慎,以往但凡有汉将惹得他心气不顺,动辄斥骂那可是家常便饭。
胡将很领严庄的情,马上就表示是自己鲁莽,又安排得力干将护送着严庄的亲信去与神武军交涉。
这次交涉主要是为了向神武军通报粮食的数量,以及确认最后的交割时间,同时还要判断神武军的态度变化,是否有食言的风险。
不过,严庄派出的使者刚刚离开军营,来自于神武军的使者却已经到了。
这让严庄大为惊讶,同时也觉得神武军是有诚意的。
“快,带来见我!”
神武军派来交涉的使者是个年轻的校尉。
“神武军校尉秦琰,见过严相公!”
听说此人姓秦,严庄心中不免一动,莫非此人与秦晋有干系?
“贵使姓秦,可是秦大夫族人?”
秦琰笑道:
“俺并无此福缘,入军之前,仅为大夫家奴!”
严庄点着头,又赞道:
“不错,不错,英雄不问出处,秦大夫慧眼识英才,用人不问出身,果然有名将名臣风范!”
不过,从严庄的眼神里,秦琰却看出了他的不屑之意,便昂着头道:
“莫以为俺是凭借大夫家奴的干系才做了这校尉,俺仅仅在长安一役中,就有过斩首百级的功劳,以策勋转进,现在就是做中郎将也绰绰有余,是家主君顾忌影响,依旧只让俺在这校尉的位置上磨堪!”
这可出乎严庄的意料之外,看秦琰目光坦然,神色中隐隐然带着不满,直觉此人所言不差。然后他又猛然警醒,自己如何以为对方生的莽军汉模样,就掉以轻心呢?不想竟被对方读出了心思所在。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严庄收敛心神,又标志性的笑着说道:
“是老夫失言了,将军不要见怪。”
接着,他就不再磨蹭于这等无关紧要的话题,直截了当的提出了交涉的具体时间和细节。
因为运送军粮有不可确定性,所以不到最后,也难定下最终的时间。
“某奉大夫之命前来,就是为了商议具体事宜,时间尚且剩下两日,午时初刻之际,你们只须撤出军营,把空营和粮食留下来就是!”
那胡将却在一旁急道:
“不行,不行,先得将大行皇帝遗首交还,万一我军交出空营和军粮以后,你们反悔食言,岂非人财两空了?”
然而胡将说的是突厥话,秦琰听不懂,但也能看出来他是不满的抗议着什么,于是就瞅着严庄,也面露不满的问道:
“这个胡人是什么东西?严相公贵为宰相,难道也容许不相干的人随意在军情重事上插话吗?”
不得已之下,严庄不满的瞪了胡将一眼,用突厥话让他稍安勿躁。
而后,严庄又对秦琰歉然道:
“是老夫平时约束不利,惯坏了他们,不要见怪!”
秦琰依旧不依不饶。
“见怪是不会见怪的,只这胡人污蔑我神武军言而无信,却是秦某最不忿的!”
实际上,秦琰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这厮居然在他面前只说突厥话。他认识的胡人多了去了,神武军中也是胡将胡兵一大把,哪个不会说汉话?这厮以突厥话表示不满,明显是对他的不屑。
当然,这其实是秦琰误会了。曳落河里的精锐大多数投靠唐朝的时间不长,加上安禄山此前有意为之,因而会说汉话的胡将屈指可数,不懂汉话也实属正常。秦琰只凭借着一般唐.军中的经验,自然就会产生了偏差。
严庄何等的聪明,马上就意识到了秦琰不满的症结所在,不过他却无意解释。
激怒这秦晋的家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他看来,控制情绪,抑制愤怒才是一个人能力的重要体现之一。如果不能控制情绪,就会在激动之下做出许多错误的决定,对内可能殃及前途,对外则有可能殃及全军。
仅凭这一点,严庄忽然明白了秦琰军功赫赫,却被严重的压制的根源,其原因之所在,压根就不是秦晋自说自话的那回事。换做他是秦晋,也不可能把一个喜怒形于色,又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提到郎将以上的高位。
这么做虽然笼络了部将,就长远而言却很可能害人害己,甚至殃及全军。
意识到这一点,严庄对秦琰不免又看低了几分,觉得自己刚刚有些高估此人。但他马上又觉得疑惑,秦晋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做事绝不会毫无根由,既然知道秦琰有性格缺陷,为何又派他来交涉如此重要的事情呢?
是不重视吗?这绝无可能!
在不知不觉中,严庄居然走神了,秦琰几次高声提醒,他才惊醒过来。
“咱们都不要扯这些不相干的话了,抓紧敲定具体细节才是正经,再者,秦某身上也还另有军务,在贵营耽搁的功夫不能太长了。”
严庄道:
“好,好,就依贵使所言,还请贵使先明示秦大夫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