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见禁军走的远了,才三五一伙的窃窃私语,纷纷打听那姓张的员外郎有什么来头,说起这员外郎的官职也就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平时根本就没人注意得到,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来历。
总算在刑部还是有官员使得此人的,一名郎中指着张员外郎消失的门口,啧啧连声道:
“诸位可能不知道吧,此人是张氏那贱婢的同宗,论辈分张氏还得管他叫一声叔,可惜啊……”
这时便有人觉得奇怪,如果那位张员外郎是张皇后的同宗,又在朝中为官,以张皇后任人唯亲的性子又因何只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做呢?了解底细的郎中捧腹笑了起来。
“就连这员外郎还是在天宝年升任的,当时太子备受打压,差点受了牵连罢官夺职呢……谁知道张氏飞黄腾达以后,独独对这宗亲刻薄的很,其中因由恐怕不为外人道啊。”
人的本性大抵都是相通的,说起其中许多幕后隐秘的新闻都直直的支起了耳朵。
忽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秦晋于簇拥下出现在了政事堂。
“……拜见秦大夫……”
别看官员们在私下里对秦晋并不甚尊敬,可在他的面前是绝没有人敢放肆的,乖乖的鞠躬行礼。
秦晋道这里来是听说了有人闹事,而百官们似乎又对天子诏书有不少的揣测,于是便决定亲自来看看。
果不其然,这些八卦新闻渐渐发酵,都是秦晋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有的选择,他必须尽快平息这些揣测,兵将舆论引导向健康的方向。然则,引导舆论又何其容易呢?他也姑且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了。
“诸位同仁不必拘礼,秦某在军中惯了,如果都是这般动辄大礼到让人不自在……”
他只说闲话而绝口不提天子诏书一字一句,因为他只能等着别人发问,如果由自己的口中说出来,那就落得痕迹太明显了。
不过,秦晋还是低估了官员们的胆量,别看他们在背后时口灿如莲花,真到了关键时刻,便都只有闭嘴的份。目光左右前后扫过了一圈之后,还是没人敢于发问自己心中的疑问。正巧,吏部郎中章杰一步三摇的走进了政事堂,抬头发现秦晋正站在当场,脚下就不由自主的打了绊,好悬跌了出去,幸亏反应的快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秦,秦大夫可有吩咐?”
秦晋回头见是章杰,便冲着他使了使眼色,又拿着腔调说道:
“路过政事堂,便来看看……”
偏偏章杰由于紧张,并没有领会秦晋的意图,只急得抓耳挠腮,满脸是汗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说辞来。
其实章杰在政事堂虽然只有三五日的功夫,可一众官员们不论品秩高低都像伺候祖宗一样对他小心翼翼,无不逢迎。
毕竟章杰手中兼着考功封荫的差遣,官员们以及官员们身后的子弟能否在这次克复长安的大功劳中占上一席之地,就全凭这位章郎中笔下的功夫了。
秦晋有些无奈,又觉得继续留在政事堂只会使气氛尴尬下去,便对众人作揖道:
“秦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说罢,秦晋大踏步走向门口,经过章杰身侧时,又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以示鼓励,同时也表明并没有因为他的不配和而生出怪罪之心。
这一回章杰终于成功的领会到了秦晋的心思,总算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同时心底里竟生出了些许的歉疚和遗憾。
看着秦晋消失在大门外的背影,章杰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多多揣摩秦晋的心思,也一定不会让今天的这种尴尬事重现。
愣怔了好一阵,章杰才被众官员的呼喊声中回过了神。
官员们自然而然的又将章杰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关于自家有切身关系的问题。
当然,还有一桩事情也是不会不问的,那就是酒精从那些人里选拔太子。
选拔太子的章程也是他帮着秦晋草拟整理成文的,明日在李承宏退位的当场就会宣布,而其中的内容现在还处于保密阶段,绝不能像外人透露一丝一毫。
“诸位都稍安勿躁,朝廷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圣天子已经决意在皇子中择选贤良为储君,相信老天也一定会庇佑我大唐,选出位可以匡扶社稷的皇子,说不定明日的圣君也就出自于今日呢!”
官员们对章杰的回答不以为然,但又因为其掌握着大多数官员的考功封荫,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是以都干笑着予以附和。
章杰到政事堂是想确认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整理于吐蕃肆虐长安时惨死的官员档案,这些人不论品秩高低,只要是死于吐蕃贼人之手,就一律官升三级,并且荫及子孙。
说实话,这是一桩极为得人心的举措,优待死者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抹淡人心里的兔死狐悲。
有人对章杰有限处理死者的差事不是很了解,就询问这个所谓“战死”者的范围究竟如何界定,那些死在鱼朝恩之手的官员们又是否在此列中呢?
章杰呵呵笑着,肯定的答道:
“算,当然算!”
既然是施人以惠就不能做的太小气,包括一些在这其间因为受了惊吓而病死的人都被章杰收进了所谓的烈士名录里。
“诸位可能还不知道,长安失陷乃立国未有之殇,秦大夫念于死难者的坚贞不屈,决意要勒石立碑,将烈士英明永远的传布于后世。”
此言一出,登时在百官中间引来了阵阵惊呼声。
勒石立碑从来只说灭国拓土之功,如今用在长安失陷的耻辱中死难官员身上当真是闻所未闻。
章杰举起双手,作势虚压,示意众人安静。
“秦大夫说了,在这场浩劫中遭了难的官员都不能白死,为国建功固然重要,捐躯殒身一样是沉甸甸的,绝不能让烈士们流血,再流泪。也一次激励我们这些于战乱中侥幸活下来的人!”
说此话时,章杰的眼睛里竟起了一层水雾。他忽然想到了于天宝十五载死于战乱中的同产兄弟。他的兄弟可没有这么幸运,安贼南下当时正在寿光县尉为县尉,满城上下官员无一例外,全部罹难。
章杰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仅仅是长安一役,全国各地马上也会整理战死名单,但凡烈士,均以此礼相待!”
如此举措的确在官员中激起了一阵感叹,朝廷历来多重于赏功罚过,如此隆而重之对待战败而死的人,这却是极为罕见的。但罕见归罕见,百官们至少在秦大夫身上看到了与那些争权夺利的权臣不一样的地方。
“秦大夫英明!”
朝廷官员来自天下各地,哪家又没有族中子弟战死或罹难的呢?纷纷询问着自家已没子弟能不能换来个烈士的名号。
章杰均一一答复着:
“现在只是草拟,具体的章程三五日功夫就会出来,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说话间,章杰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户部掌管户籍的郎中,要他领着自己去查看户部存档的死难者籍册。
户籍档案是朝廷掌握人口的重要依据和手段,但户部郎中却稍显为难的摊了摊手。
“这可难办了,吐蕃贼兵进占长安以后,有吐蕃兵到户部寻衅滋事,存放籍册档案的库房失火,尽管扑救及时,也至少有三成的籍册都被烧成了灰烬!”
章杰暗暗心惊,本以为查阅档案是件很容易的事,实在想不到居然会出现这种意外。此时,他又想起了昨夜议论此事时秦大夫的隐隐担忧,其中便是在担心天下各郡县中所藏的户籍文簿在战火中失落损毁。
他最初只以为这些籍册不过是些纸张,对于叛贼而言不当吃又不当喝,谁会闲的没事去动这些东西呢?现在看来,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回事,连长安的都难以保全,更何况那些地方郡县呢?
事实上,秦晋东征洛阳时,每到一地就命人清点籍册,存留者十中不存一二,这些都是他没有对章杰明言的。
章杰现在得知了户籍被焚毁,不免大感失望,但仍旧让那郎中领自己去查阅,毕竟对烈士勒石立碑的事总不能因为失去了户口籍册就停滞了吧!
各部的官员们还向章杰透露了本部的情况,都不同程度的存在档案籍册被毁的情况。这个结果让他不免有几分郁闷,档案籍册是朝廷牧民的重要依据,一旦失去了这些东西,长安京畿之地还好说,好歹也是在天子脚下,而那些山高皇帝远的郡县,兵荒马乱,地方官吏往往集军政财权于一身,就算一文税钱不纳又能这样?或者说朝廷又有什么依据让地方纳税的多寡呢?
说到底,失去了户口籍册,就等于失去了对人口的掌握,失去了对人口的掌握,对朝廷而言怕是乱不远矣。
念及此处,章杰的好兴致彻底没了,他忽然意识到,神武军掌握了朝廷枢要之地或许只是个开始,未来的路依旧很艰难、漫长……